縫隙
張煉
他躺在白色的床單上，頭頂是一塊白色的墻，一條裂縫，從病房的瓷磚地板上，一直連接到雪白的天花板，好似一株孤獨(dú)的爬山虎，從心底向上瘋狂地蔓延。
從病房里可以看到窗外的香樟，月光將白霜灑在它瘦弱的枝干上，看起來寒冷而孤單。疼痛從肚子迅速蔓延，像冰冷的刀片插入他的內(nèi)臟，癌細(xì)胞在他體內(nèi)不斷地?cái)U(kuò)散，侵蝕著他的身體。他痛苦地翻過身子，用手艱難地按下桌上的紅色按鈕，棉被無法保持溫暖，寒冷從體內(nèi)發(fā)出，侵占他的每一個細(xì)胞、每一條神經(jīng)和血管。護(hù)士開門進(jìn)來，將鎮(zhèn)痛劑扎入他滿是針孔的手臂。身體漸漸平靜下來，就這樣日復(fù)一日，等待他不多的生命的終止。
他轉(zhuǎn)過頭，看見鄰床的男男在望著他，透過身旁的金屬床欄，他可以看到男孩眼中的迷惘，當(dāng)男男被確診和他一樣的絕癥的時候，這個小男孩就失去了這個年齡應(yīng)有的快樂。“哥哥，我們都會死嗎？”男孩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不安。“你還可以活下去的。”他努力扯出微笑， “總會好起來的，很遲了，睡吧。”
睜開眼，身旁的顯示屏不斷地畫著綠色的折線，病房里充斥著消毒液的刺鼻氣味。上空懸著點(diǎn)滴瓶，不斷地將透明液體輸入他的體內(nèi)。頭頂?shù)陌咨珘Ρ谏系目p隙，好似閃電劈開白晝，帶來黑暗，他望著這條黑色的縫隙，好像無邊的黑洞，將他的靈魂吸入無盡的深淵。
鄰床的男男早已醒了，盯著窗外的香樟發(fā)呆。
他拿起手旁的水杯，吞下苦澀的抗癌藥，他凝視著杯里剩下的水，在不斷地翻滾起波浪，緊接著，他感覺他整個人的血液都在翻滾，他意識到不是他的手在顫抖。耳旁響起重物破碎的聲音和病房外刺耳的尖叫聲，是大地在顫抖！“快！男男，快躲……躲到墻角里去！”他拔下手背上的針頭和連接在身上的導(dǎo)線，吃力地爬下床，疼痛讓他的腿難以行走，他踉踉蹌蹌地走到墻角，跪下來，雙手撐在抖動的墻壁上，保護(hù)他身下的男孩。他看到男男的眼里流露出莫大的恐懼和哀傷，那么小的男孩，也是害怕死亡的。白色的墻壁開始出現(xiàn)裂縫，不斷有石灰落在他的頭上。鳴笛聲、叫喊聲，此時在身邊好像都成了一部無聲電影在自己的周圍播放。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傾斜，身旁的玻璃被倒下的墻壁壓碎，射出的玻璃碎片劃破他的臉頰，天花板開始出現(xiàn)裂縫。伴隨著男男的哭聲，他感到背后一陣劇痛，然后眼前一黑。
背后感到溫?zé)岷痛掏矗犻_眼，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廢墟里，面前還是那堵墻，將他埋在地下。墻上的縫隙更粗大了，像一條黑曼巴蛇躺在上面。周圍散發(fā)著濃濃的血腥味和藥味，令人作嘔。他扭過頭，看見男男躺在旁邊，男男滿是鮮血的手好似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心。
他用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讓自己爬起來，背上溫?zé)岬难郝拥酵壬希闷鹕砼缘拇u塊，用力砸向那堵墻。墻瞬間變成一塊塊碎片，歡快地落到他腳邊，掀起一陣塵埃。頭頂，陽光透過錯雜的鋼筋，照射到他臉上。頭頂，是一塊更大的縫隙，撕破黑暗，帶來光明。
一名消防隊(duì)員從縫隙里看到了他，他抱起身旁的男男，用雙手撐起男男的身體，瘦弱的手臂感到異常的酸痛，那名消防隊(duì)員也伸直了手臂，像在完成一次生命的轉(zhuǎn)接。忽然，他雙手一輕，重新倒在了廢墟里，他看著他盡力保護(hù)的小男孩，被消防隊(duì)員抱走。
暗紅的血液流過他的臉頰，好像另一個世界即將到來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