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好像自從我誕生,就有了這古老的歌謠。他們說我輕佻,他們說我妖嬈,他們說我浮艷,他們說我世俗。我無意去修正,我知道最后終是散盡,只存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吟唱,只存我,在山谷中放肆地開放。
有喜歡我的,有不喜歡我的,他們只道是我的嬌媚,他們不明白我是在用一生涂抹。
他們說我乃紅顏,只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我還笑著春風。
他們總是說蘭的淡雅,他們總是說荷的謙卑,我卻偏不愿意。我明白的,我擁有可傾國的美,盡管那艷是被他們鄙棄的。可我總要開啊,不顧一切地開。我將天地中的顏色都搜羅起來,再凝于花瓣的稍尖。
于是他們就看見了那一派天真的粉,可是只有一個人,看出了我一世的渴求。
他叫陶淵明。巧的很,他的姓,可不就是我的名字嗎。
他看出了我眉間的寧靜。
于是他給他的天堂取了一個名字——桃花源。那里我是主角,那里我得到了我祈求的安好。在那里,我靜靜地開放,引領著漁人走進他一生的夢。
可僅他一人而已。
“初桃麗新采,照地吐其芳。”
“桃花開東園,含笑夸白日。”
“百葉雙桃晚更紅,臨窗映竹見玲瓏。”
“桃花紅兮李花白,照灼城隅復南陌。”
他們贊我的顏色。可終究是不懂的——我在春風中笑呵,我與太陽比光芒,我祈禱的卻是安寧。
于是在無比的厭倦中放棄了澄清。無論他們說什么,或者是寫詩來歌頌,我,都是那個狐媚的,我,都是那個俗得一塌糊涂的。怕是只有我自己才記得,在事情的開始,我在山寺剛剛開放的樣子。
別人覺得我高不可攀,我花團錦簇的生活。唯有故人才知道它虛空得一觸即塌。
因為沒有人可以看懂我曾經倔強而又細微的說;“我不愿。”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那么干脆放肆吧。我開遍山林,我讓每個人都陷入我的浮華,我讓他們忘記悲傷,我不顧隨風的花瓣。既然沒有人知道那是淚,就讓他們以為那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雨吧。
也好,也好! 本就是個俗物,為何還期待著相知?
我自立于春風,管它個花凋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