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葵花
弟弟對向日葵的迷戀越來越深了。
我還沒走到那塊種植著向日葵的田地,就遠遠看見弟弟瘦小佝僂的背影。他蹲坐在地埂邊的草地上,手里攥一根柳枝,正漫無目的地敲打著腳下的一叢荒蒿,兩眼則癡癡地望著田里的那一片金黃。家里的那頭黃牛,就在不遠處的山坡上,一邊甩著尾巴,一邊低頭啃著青草。
“冬冬,該回家了,你在那發啥愣呢?”
弟弟像從夢中被突然喚醒似的,扭回頭看了我一眼,含混地答應著,隨后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來。
“哥,你放學了,快過來看,咱家的向日葵開花了!”
小哥倆又重新站在地邊指指點點,說到高興處,干脆就鉆到地里和向日葵比個兒。瞧,那一棵長得高,這一株花開得旺?坷锏囊豢们o稈粗,地邊的那株呢,葉子綠得黑亮。秋天準能收好多葵花子呢。這時候,傍晚的太陽斜斜地照過來,陽光投進這塊向日葵地,和葵花的黃交融起來,你簡直分不清哪是葵花,哪是陽光了。
“哥,你說是不是等咱們的向日葵收了,賣了,我就能和你一樣上學了吧?”
“對。爹是這樣說的——今年咱的向日葵一定能有好收成呢。”
弟弟十歲了。十歲的弟弟卻遲遲還沒有上學。爹說,等今年秋收收罷就讓弟弟去上學。我和弟弟差五歲。到時候,我就可以拉著弟弟一起走在上學的路上了。
這一片向日葵,是在一個春天的日子種的。地,是我家暫時廢棄的一塊宅基地。因為還沒有經濟力量在這里蓋房,所以幾年來一直荒廢著。到處長滿了狗尾巴草和緊咬地皮的抓地龍,還有一叢叢叫不出名字的雜草。爹說,寸土寸金呢,把它拾掇出來吧,就交給你們小哥倆折騰,種啥都行。我們決定種向日葵。
大人幫著我們清除了一些頑固的雜草。剩下的日子里,我和弟弟花了幾天,才平整好土地。我們把從姑姑家借來的生葵花子埋進土里。一窩、兩窩、三窩,弟弟在每一窩種子外面,插了小棍作標記。他的腳小心地從邊沿繞過,生怕踩硬了地表的土,影響種子出苗。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我把剛學的這首詩讀給弟弟聽。我們搖頭晃腦,拖著鄉村孩子特有的唱音讀,一邊在心里想著:春天的雨,在某一個沉睡的夜晚來臨,我們的向日葵頂著露珠,悄悄露出了頭角。
我還和弟弟一起背誦一首叫《長歌行》的詩:“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曦。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
在漫長的等待向日葵發芽的日子里,弟弟常常給我講述他的夢境。
哥,我夢見咱的向日葵從土里噌噌噌地跳出來了,還沖著我嚷呢。說冬冬,冬冬,比比看誰長得快吧。一會兒它們可都高過我了,一會兒就開花了,花盤都變成了人的臉。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我和向日葵手拉手圍成一圈,唱啊跳啊,甭提多美了。
哥,我夢見咱的向日葵結了個寶葫蘆,就是你們老師講的神奇的寶葫蘆。我對寶葫蘆說,給冬冬家一輛架子車吧,他家早就盼著哩。咱家院子里,就真的有了一輛架子車,爹想要的那種。我說,給哥哥一支新鋼筆吧,寶葫蘆就把一支鋼筆插到你的口袋里了。讓我看看你口袋里還有沒有啦?
……
弟弟的夢成為晚飯后一家人的娛樂。娘說,冬冬你今晚要是再見向日葵變出的寶葫蘆,就給娘要一臺縫紉機,那樣我給你們補起衣裳來,就又快又好了。大姐說,冬冬最疼姐了,一定會給姐弄一輛自行車騎騎吧。
那一天放學,弟弟看到我就飛奔過來。一邊沖我喊“出來了,出來了,咱種的向日葵”。那驚奇的樣子,好像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似的。
每一個做了標記的地方,都露出兩瓣微黃翠綠的嫩芽。弟弟蹲著,幾乎把頭湊到了地上,黑亮的眸子里閃爍著興奮的光。剛剛出土的幼苗需要呵護,得阻止淘氣的牛羊進來搗亂,也不能讓它因為缺水旱死。我們四處尋找,好容易才用木棍、荊條、棗刺等把籬笆扎起來。弟弟不再像以往那樣四處玩耍了,這片向日葵地成了一個圓心,弟弟的所有活動,好像都是依此為圓心向外輻射的。割草啦,放牛啦,拿著竹竿去捅樹上的蟬蛻啦。每天放學,我都會聽到弟弟關于向日葵的最新匯報。
哥,你知道嗎,中間那棵長得比我還高呢。
哥,葉子發得密密麻麻了,我藏起來你肯定找不到。
哥,咱們的籬笆讓圈叔家的老母豬鉆壞了,我把老母豬和一群豬娃兒都趕出去了,又編了十幾根棗刺擋著。
有一天,弟弟顯得憂心忡忡。
哥,向日葵都快旱死了,咱去給它們澆澆水吧。
村東那條河離宅基地有點遠。我和弟弟用長木棒抬著一桶水,搖搖晃晃,向那片向日葵走去。一瓢水嘩地潑在向日葵的根部,嗞地一下就被吸光了。這樣走了幾趟,倆人都累得氣喘吁吁。天上的太陽似乎在和人有意作對,熱辣辣的。它想曬得人也像龜裂的土地,把皮膚也裂開嗎?最后,弟弟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我們望著耷拉著葉子、無精打采的向日葵,連連嘆氣。
哥,咱的向日葵會曬死嗎?你看,靠邊的幾棵,葉子都黃了。
沒事兒。夜里,向日葵會吸露水呢。這是植物書上說的。再說了,老天也不會一直不下雨吧。
那時候,我的注意力似乎也被那一片向日葵牽動著,更確切地說,是被弟弟每天關于向日葵的問題牽動著。我和弟弟一樣急切地盼著下雨。
夏天的雨,在一陣飛沙走石、風起云涌的造勢之后,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來。我和弟弟挽著手,像兩只躲避暴風雨的小鳥一樣,飛到屋檐下。緊接著,嘩的一聲,天上儲存的水仿佛一股腦都倒了下來。這下好了,我們的向日葵有救了。
可是第二天,我們來到地里一看,傻眼了。
那里,竟然是一片狼藉。向日葵幾乎都是東倒西歪的。有的干脆躺在地上,有的好幾株靠在一起,因為不知道往哪一邊倒,所以暫時硬撐在一起。地邊,還被水沖出來幾道口子,有一棵向日葵趴在豁口處,像一個傷痕累累、等待救護的士兵。
弟弟哇地哭出聲來。我的心里也有說不出的難過。
平靜下來,還是要整理這一片狼藉的。歪斜的植株在根部培土,倒伏的用木棍支撐,沖毀的地方重新平整。過了幾天,那塊向日葵,又是一片郁郁蔥蔥了。
臨近秋天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每天早晨,正對向日葵圓盤的地上,就有一小片剝落的葵花子皮,好像一夜之間落了一場零星小雪。顯然是老鼠干的。這些狡猾的家伙,趁我們夜里熟睡的時候,紛紛爬上高高的莖稈,偷吃向日葵外圈飽滿的子粒。吃飽之后,還要呼兒喚女地用嘴往洞里運送?ㄗ与x成熟還遠呢,我和弟弟都舍不得嘗一嘗,這些壞家伙卻早早下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弟弟似乎為了增強我對老鼠的憎恨,說他親眼看見十幾只老鼠像猴子撈月一樣,嘴巴銜尾巴,吊成一串,在那株最粗的向日葵上蕩秋千呢。還說,一只老鼠爬到上面,胡亂把葵花子弄掉在地上,地上的一群則忙著撿拾,然后吱吱呀呀地銜到窩里去。
那一陣子,千方百計的對付老鼠,成了弟弟每天拋不開的心思。
老鼠是沿著莖稈爬上去的,如果它爬不上去,就吃不到葵花子了。弟弟開始搜集塑料紙,哪怕一小片都不會放過。每天他把塑料紙仔細纏在向日葵莖稈下部,纏上光光滑滑長長的一段。這樣老鼠爬起來,就增加了難度。如果遇上一只有點笨拙的,就有可能摔下來,摔它個骨折什么的,就再好不過了。弟弟被自己的想法激動著,他希望醒來一看,一只老鼠被當場摔死。那時,可不像現在,到處都是廢棄的塑料袋,即使你不尋找,塑料袋有時也會讓風吹到你臉上來。為了保護向日葵,我們甚至動過偷地里的塑料膜的念頭,但終于沒有付諸行動。
然而,塑料紙纏繞的阻撓,顯然不是老鼠的對手。早晨一看,地上仍然一片“小雪”,好像比原來更厲害了。老鼠們仿佛練就了飛檐走壁的功夫,它們甚至咬爛塑料紙和捆綁的繩子,根本不把這些障礙放在眼里。
哥,你說咋辦?咱不能便宜老鼠,白白種一年向日葵吧。
那就用滅鼠藥吧。要堅決干凈,徹底、完全地消滅它們。
村里的張叔是專門配制老鼠藥的,每到逢集的日子,你會看見他背著個小包,拎上幾只死老鼠在街上擺攤兒。嘴里好聽地唱著“老鼠喲(藥),老鼠喲,老鼠吃吃跑不脫。”或者是“老鼠胡子不兩根,專愛偷吃香東西兒”之類。弟弟跟在張叔屁股后頭要藥。張叔說,這有毒東西危險,讓你家大人來。實際上是不愿白給我們。
張叔,救救我的向日葵吧。等我的向日葵收了,就給你買盒好煙吸。
弟弟的軟磨硬泡終于打動了號稱“鐵公雞”的張叔。捧著紙包包著的那些紅紅綠綠的“麥粒”,弟弟如獲至寶。當天就放在了老鼠必經的幾個地方。
弟弟又做夢了,并且高興得再也睡不著。他推醒熟睡的我,纏著要講他的夢。
哥,我夢見老鼠吃了老鼠藥全都躺下了。有一只還逞英雄呢,硬撐著爬起來,還想往向日葵上爬。結果,爬到一半,就咚的一聲栽下來,蹬腿了。真解氣!弟弟咯咯咯的笑聲,把爹也吵醒了。
事實并不像弟弟夢中的情形。幾包老鼠藥并沒有阻止老鼠報復似的瘋狂進攻。我們的向日葵有一少半都被老鼠咬了。有的只剩下中間又小又瘦的一圈子粒,有的干脆是一點不剩。弟弟的沮喪掛在臉上。每天放學,我幾乎找不到他。我想一定是在那片葵花地里。去找,準在那兒。不是扶著一株歪倒的向日葵傷心,就是兩眼望著被老鼠咬得只剩蜂窩狀的圓盤落淚。
臨近秋天的時候,那件意想不到的事還是發生了。
我們家那頭唯一的黃牛跌在了一條溝里,據說還摔了幾滾兒。牛,可不像騾馬驢子之類,在草地上打幾個滾兒反而長些精神。牛似乎生來就是腳踏實地的動物,打滾是它的致命傷。一連幾天,黃牛停止反芻,拿水湊到它嘴邊,它只是用鼻子嗅嗅,就好像難過似的別過頭去了。鮮嫩的青草也只是象征性地叼幾根,嘴唇一動不動。黃牛的兩眼空茫茫地看人,好像有許多話要說似的。
爹把牛牽到了鄉里的獸醫站,灌了幾瓶黑藥水,又牽回來。一進門,臉上是教人望而生畏的陰沉。一家人都不敢大聲說話,好像一句話就是一根擦著的火柴,不小心就點燃了家里的緊張空氣。弟弟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他知道自己闖了禍,家里的命根子——那頭黃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爹是不會放過他的。
那天,弟弟在那片向日葵地附近放牛。鬼使神差就又坐到向日葵中間了,他給莖稈上纏完撿來的塑料紙,又低頭專心做一個叫“老鼠拍子”的東西。他想在每一個老鼠出沒的地方放一個。老鼠經過時,只要稍微碰住拍子的壓針,上面的彈簧就會彈起,然后帶動夾板砸下來,沒準就能活捉一只老鼠呢。那天弟弟似乎做到了緊要處,要不他不會忘記自己的職責的。牛跑到人家的玉米地,接著被人家轟趕出來。奔跑的牛,慌不擇路,一腳踩空,就跌到那條不太深的溝里了。
哥,咱家的牛不會有事吧?
大概不會吧——我也不知道。它好幾天都沒吃草了。
要是牛……爹還會讓我上學嗎?
牛是牛,上學是上學。咱家的牛不會出事的。
要是……可是得多少錢,才能再買一頭牛呢?
……
吃晚飯的時候,全家人都找不到弟弟。我蠻有把握地走向那片向日葵地。找遍所有角落,也根本沒有弟弟的影子。爹生氣了,說,不找了不找了,都睡吧,他丟不了。我還沒找他算賬呢。爹去牛棚看牛,竟發現弟弟在牛棚的一個角落睡著了。他的手上,胳膊上,臟亂的衣服上都是牛的氣味。在一家人到處尋找弟弟的時候,弟弟竟然和他天天放牧的牛呆在一起。他一定沒少和牛說話,可是牛聽得懂弟弟的話嗎?爹把弟弟抱出來,拂去他頭發上、臉上粘著的牛毛。我看到弟弟臟兮兮的小臉上,還殘留著幾條流到嘴角的淚痕。在睡意蒙眬中,弟弟兀自喃喃著:黃牛,好牛,你快點兒好吧……
我們家那頭黃牛,最終還是死掉了。這頭靠四處借債才買來的大牲畜就這樣離開了我們。爹沒有責打弟弟,懂事的弟弟自從黃牛摔病了之后,似乎一夜間長大了許多。他不再動不動就往那片向日葵地跑了,不再纏著我要我給他講小學校的故事了,也不再說笑那些關于向日葵的夢了。一向樂樂呵呵、盼著和我手拉手一起上學的弟弟,變得有點不愛說話了,有點兒像個小大人了。
秋天到了。那一片向日葵成熟了。我們的收獲卻是那樣少之又少。干枯的黑綠的莖稈上,低垂著那些被老鼠啃得像蜂窩狀的向日葵圓盤。除了中間一團瘦小的子粒,就是外沿兒稀稀拉拉的一些黑星點點兒了。有的還被蟲子咬得面目全非。
弟弟和我,默默地清理著這片宅基地。粗大的、布滿毛刺的向日葵莖稈拉傷了弟弟的手,他也一聲不吭。四周是那樣靜,附近竹林里清脆的鳥鳴,像誰吹出的一串串歡快的口哨。地邊那株高大的楊樹上,有幾片黃色的葉子,飄飄搖搖地落下來。
“哥,我不想上學了。我想在家幫著爹種地。”
弟弟的話讓我吃驚。
“可是爹會答應嗎?”
“哥,明年你就要升初中了嗎?咱再種一茬向日葵吧,我就不信老鼠還能偷光了。”
開學的日子。背著用碎花布縫制的書包的鄉村孩子,散落在幾條通往小學校的路上。弟弟的身影依然出現在田間地頭。爹老是說,等秋后吧,等收了這季花生再說,等咱家的母羊下了羔,等小羊羔長大點兒,等……
初中,我寄宿在鄉里的學校,每周回去一次。弟弟幫著爹放羊。弟弟慢慢學會了拉架子車。弟弟割的草在院子里堆成小山。弟弟有時候會扶著犁,學著爹的樣子,在大田里走來走去。
那年秋天。我是在期末考試快要結束的時候,再一次見到弟弟的。他和爹來看我,捎來了家里腌制的蘿卜干和娘蒸的玉米面饃饃。弟弟的手里還拎著幾個碩大的向日葵圓盤。
給你嘗嘗,哥,我們在街上賣了一些,這是專門給你留的。
我看到了弟弟那雙粗糙的粘滿泥巴的手,那雙時常握著羊鞭的手,那雙過早攥住鍬把兒的手,那雙被向日葵的莖稈拉出幾縷凌亂血道道的手,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是弟弟,應該和我一樣的弟弟啊,應該坐在課桌邊,歪著頭咬著鉛筆,聽老師講課的弟弟?墒乾F在,弟弟卻把子粒飽滿、親手種出的向日葵,遞到了哥哥的手里。
外面世界,穿梭的日子是安在輪子上的。人們仿佛忽略了日出日落,風雨陰晴,因為前方似乎有更美更好的生活吸引著你,需要你不停地奔奔波波。只有在繁忙和勞碌的間隙里,你才能看到時間飛速旋轉的影子,才能聽到時光掠過天空發出的呼呼風聲。已經多年沒有回家了。記憶中家的印象,是我和弟弟種植的那一片金色葵花,是小時候放牛放羊的青碧山岡,是爹在南山開出的掛滿白色芝麻花的野地,是爺爺靜靜地躺了多年的綿延著青草的低洼地。幾十年的歲月,就這樣恍惚間煙消云散了。如今,我和弟弟已經都是白發漸添,滿臉胡茬的人了。弟弟一直呆在家鄉,而我滿世界跑來跑去。我以為自己走得離家越來越遠了,如果再不回來的話,恐怕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猛一抬頭,我不覺又走到了一大片向日葵地的旁邊了。隔了幾十年的風雨路,隔了歲月數不盡的滄桑,我看到了弟弟的身影,蒼老、枯瘦,更加佝僂的身影。他依然蹲在那里,仿佛幾十年都沒有動一下。弟弟的嘴里銜了一支煙管。村里的青壯年,他們不喜歡呆在冷冷清清的村里,紛紛背著鋪蓋卷到城里討生活去了。偌大的村莊顯得空曠肅穆了許多,似乎就只剩下老人、婦女和面孔陌生的孩子們,守著孤獨的村莊。
弟弟還是弟弟,哥哥還是哥哥。但已不是當年的弟弟和哥哥了。只有向日葵,還是一片蔥郁,還是一片醉人的黃花。
“回來了?”
“回來了。”
“這一片是咱家種的?”
“咱家種的。你看今年,長勢好哩。”
這時候,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照過來,安靜地投進這一片燦爛的葵花地。葵花的黃和陽光的黃融在一起,你真的分不清,到底哪是葵花,哪是陽光……
四年級:呆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