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記

　　雪瓊失蹤了。

　　昨天下午，雪瓊走出去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剛開始，全家人都很平靜，沒有一絲慌亂，因為雪瓊不回家已是常事，她經常在外邊瘋玩幾個小時才回來。

　　但是，這次有些不一樣了。

　　她，一夜未歸。

　　慌了，真的慌了。

　　全家人都出動了，都在尋找那個傻傻的小孩兒。

　　大家都知道，雪瓊是一個爭強好勝的孩子，她在學校就經常跟其他學生打架，而且每次都贏了，雖然被別人抓得頭發掉了數根，頭皮也被扯了一小塊，但她仍死性不改，將其他人打的有些后怕，都不敢惹她了，她便洋洋自得，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看著下邊的同學。

　　大家都擔心，雪瓊這次是不是被別人打了，畢竟她那回兒事，很多人都看她不順眼了。

　　大家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不停地撥打著電話，想打聽一下雪瓊有沒有在親戚家過夜，或是在雪瓊平時玩耍的地方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再或是問一下旁邊的路人，看看有沒有看見雪瓊。

　　但是，用盡了所有的法子，也沒能找到雪瓊。

　　媽媽已經筋疲力盡了，她無力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雪瓊臨走時的方向，喃喃自語道：“瓊兒，瓊兒……”

　　誰都不知道，媽媽是不是已經瘋了，她已經一天都沒進食了，連口水都沒喝，大家都擔心媽媽會不會是病了。

　　媽媽癱瘓，不能過度地勞動，她一直都很遵守這個規矩的，但今天，她親自站了起來，萬分艱難地尋找著她那寶貝女兒，她那女兒，是她的小太陽，她不允許她的小太陽不發光，她要讓那小太陽一直照著她。

　　大家一直都很有耐心，把每一處雪瓊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陽光書店，萬能小商店，甚至是雪瓊只去過一次的Comeandlookat，那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但是都沒有。

　　大家都累了，但是都不想停下，也許，雪瓊就在下一秒出現，這個念頭一直支撐著他們。

　　而此刻，雪瓊一直都呆在Comeandlookat里。

　　Comeandlookat小店的老板是一個脾氣古怪的大姐姐，平時她總是大吵大鬧，不讓任何人接近她，不過這次，她收留了雪瓊，雪瓊真的就在Comeandlookat過夜了。

　　其實，雪瓊并不是不想回家，她是被一個，怎么說呢，嗯，就是一個不良少年，給逼到了這兒來的。

　　她一開始也不想逃到Comeandlookat這兒來，她是有見識過大姐姐那脾氣，她曾經就在門口看見大姐姐輕而易舉地把一個小孩抓了起來，并且把那小孩揍了一頓。

　　不過，事到如今，也只能這么辦了。

　　她鉆進了Comeandlookat的后花園，那個不良少年其實也是學校的學生，他自然也見識過古怪大姐姐的行為，便草草地罵了一句，走了。

　　雪瓊這才松了一口氣，心中的大石頭一直壓著她喘不過氣來，此刻，大石頭也落地了，一切終于都平靜了。

　　她原本想直接走回家，但是謹慎小心的她卻有些害怕，怕那個不良少年這時候突然蹦了出來，把她給揍得皮開肉綻。

　　她頭發已經被那個少年給抓了幾根下來，疼得她直咧嘴，她不是打不過那個少年，因為那個少年雖然很是聰明，但是由于身體太瘦弱，打了幾番也只不過扯了幾根沒用的頭發罷了。

　　還有一點，是因為那個不良少年是她同桌的哥哥。

　　她跟她同桌很是要好，不能傷了她哥哥，不然，她唯一的朋友就這樣沒了。

　　她其實很孤單，雖然擁有了強大的勢力，但是，很多人都畏懼她，怕她，沒有一個人能真正解開她的心房，沒有人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不顧一切地想要打架。

　　她只不過想要發泄罷了。

　　發泄這幾年她所受的痛苦，因為她是一個被撿來的孩子。

　　這是真的。

　　她確實不是這家的孩子，她只不過是個被人遺棄的孩子，之后被好心的女主人給收養了，也就是她現在的“媽媽”。

　　不過，她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和這家人遺一起好好生活，想要融入這家人，畢竟，這是她的恩人。

　　雖然她盡了力，可仍是遭到了他們的排斥，足足是用了五年的時間，這家人才接受了她。

　　外人一點兒也不清楚，她這五年，究竟是怎樣的努力，才讓他們接受了她。

　　她才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干活了，干著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活兒。

　　才五歲，她就得洗衣服，不只是只洗她的衣服，還要洗這一家人的衣服。

　　這一家一共有五口人，再加上那些管家，傭人，她一天一共要洗十個人的衣服，每人也有三件衣服，她一天就得洗三十件的衣服！

　　他們家有洗衣機的，只不過，為了考驗她的耐心，把洗衣機的插頭給掰掉，假意對她說：“洗衣機壞了，今后的衣服，只能用手洗了。”

　　五年，她每日洗三十件衣服，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共洗了五萬四千七百五十件的衣服！

　　沒有人能夠想象，這五年時間，她是怎么熬下來的。

　　他們只能夠知道，這個數目，是多么龐大。

　　她還得做菜，煮飯。

　　五歲時，她才多高，她只能夠搬一把小凳子，站在上邊，曾幾次摔了下來，但她都忍著痛，繼續做菜。

　　切菜時，她顫顫巍巍地拿著菜刀，沒有瞄準好就直接切了下去，切得歪歪扭扭的，有的大有的小，大的像是沒切一樣，小的呢，就像肉末子一樣。

　　因為切成這樣，曾經讓那幾位大少爺大小姐欺辱過，把她訓得狗血淋頭，甚至還用菜刀把她的手指切了下去，幸虧管家走出來，才阻止了這場悲劇的發生。盡管管家及時到來，她的手還是被淺淺地刮了一刀。

　　那時候，她什么都不懂，雖然有一絲絲的疼痛，但因為那血的顏色很是鮮艷，她還舔了一口，那腥味，她頭一眩，暈倒在地。

　　管家急了，因為女主人平日最疼她了，待會兒女主人準會訓他，說不定還把他給開除了。

　　管家那時候以至于想把她給丟走，只不過因為看她那小模樣，不忍心而已。

　　她那么小，就經歷了這么多，這一切，也磨練了她那堅韌的性子。

　　她那么小的時候就懂得了忍耐，在他們一家人都在冷嘲熱諷她做的那種不成樣的飯菜時，只有女主人安慰著她，只有她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了自己做的飯菜。

　　這大少爺大小姐在慢慢長大的時候，也慢慢地學會了欺負這個“小傭人”，不停地去欺凌她，推推她，罵罵她，都成了他們日常最需做的一件事兒。

　　她一直都在忍耐著，不張揚，不去反抗。

　　直到后來，那幾個被嬌生慣養的少爺們也倦了，感覺沒勁，便徹徹底底地無視了她，當做她不存在。

　　這些，她也忍了。

　　現在，她開始發泄了。

　　那些人都不在了，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她了。

　　其實本來，就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她，只不過她不想出手而已。

　　她不想讓那些臟東西玷污了她的雙手。

　　一點兒都不想。

　　可是，這不行，她終究還是得出手。

　　因為學校不是家，沒有人會跟她好，沒有那善良的女主人，沒有善良的“媽媽”，沒有人可以保護她，為了保護自己，她學會了反抗，她是在逆境之中展開雙翅的鳳凰，在逆風中飛翔著，終于獲得了屬于她的天下。

　　這是，她的天下。

　　當然，這也遭受到了許多人的不滿，很多人都在反抗，但都被她的雙手給擋下了。

　　她的同桌，是因為在一次考試中，同桌鋼筆壞了，她伸出手，將自己唯一的鋼筆遞給了她，才獲得了友誼。

　　她其實只是不想讓同桌考了一次不屬于她的成績而已，而她自己，對成績一點兒也不在乎。

　　這一切呢，在家里的媽媽都不知道，在媽媽印象中，她一直都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孩子，不會叛逆，在學校成績也很好，常常奪得第一的桂冠。

　　只是在一次出手不慎，打上了一個同學，被叫了家長，才被發現了這個秘密。

　　對此，媽媽有些無奈，大概是那些怨恨在內心媽媽沉積，所以，才……

　　但是，媽媽仍愛著她那個可憐的孩兒，甚至超勝了親生兒女。

　　所以，當雪瓊失蹤時，她才會那么著急，以至于踏出了步伐……

　　雪瓊低著頭，看著月亮把影子拉得越來越長，月亮，孤零零地立于夜空，顯得孤寂，滄桑。

　　她出神地望著天空的月亮，覺得，那月兒，真像她，在這樣的夜晚，一個人，在一處陌生的地方。

　　一個黑影走出屋子，看見那抹小小身影，心中不禁一些疼痛，那個孩兒，還這么小，怎么還不回家呢？

　　她靜悄悄地走了過去，躡手躡腳的，像個賊，不過，不是，她是這家小店的主人。

　　她，就是那個脾氣古怪的大姐姐。

　　此刻，雪瓊仍入神地看著那月亮，越看越入迷，那么美，那么夢幻……

　　大姐姐解下身上的呢子大衣，將昏昏欲睡的雪瓊蓋上，動作是如此的輕緩，似乎害怕打擾了雪瓊的美夢。

　　“乖孩子，來，進屋里睡吧！”

　　大姐姐輕聲說道，扶著雪瓊，一步一步地進了屋子。

　　雪瓊眼睫毛輕輕顫動，那雙靈動的眼，變得那么寧靜，純潔。

　　大姐姐看著那小臉蛋兒，臉上浮出了一絲有些虛幻的笑，輕輕飄飄，那么的美，令人深深陷入其中。

　　夜，深了。

　　只有月亮，沒有星星。

　　那么冷清，寂寞。

　　一切，似乎都回到最初。

　　雪瓊輕輕睜開眼，那雙眼，那么清澈，她看著天花板，再看看窗外的月亮，微微一笑，緩緩入睡……

　　次日，朝陽冉冉升起，光輝無私地照著，徐徐灑落，籠罩著這個世界。

　　雪瓊眨眨眼，環顧四周，昨晚的一切，如夢如幻，她，還接受不了。

　　房間里有著一股薰衣草的香味，特別好聞，讓人仿佛游行在薰衣草花田。

　　真香！她在心里默默說道。

　　她挪開被子，將腳鉆進毛茸茸的拖鞋里，趿拉著走向陽臺，清風徐徐，帶著花香，令人沉醉。

　　外邊，是后花園，她突然想起昨晚的事，那個大姐姐，好像“媽媽”……

　　只有媽媽，才會對她這么溫柔，那輕柔的動作，啊，就像是“媽媽”這種人。

　　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

　　帶著這個念頭，雪瓊伸了伸懶腰，走出門外。

　　不知道為什么，對這兒特別熟悉，好像曾經來過這兒。

　　她看看遠處的山，默默地想著。

　　咦，那是媽媽嗎？

　　馬路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走了過來，真的是媽媽嗎？

　　她臉上寫滿了興奮，跑上前去，直呼：“媽媽！媽媽！”

　　那個身影漸漸清晰，然而，并不是媽媽，而是那位好心的大姐姐。

　　之所以說她好心，是因為她留了她一晚，并沒有把她趕走。

　　她低下了頭，看著腳下，不吱聲。

　　“孩子，回家吧！”

　　有些滄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雪瓊一顫，那聲音，是多么的熟悉，她鼻子一酸，似乎有什么要從眼眶里流出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輕啟唇齒：“謝謝你！”

　　她仰起頭，看著天空，忍著眼淚，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淚。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很像她的媽媽，親媽媽……

　　“要是忍不住，就哭出來吧！”

　　大姐姐拍拍她的背，輕聲說道。

　　雪瓊抱住了她，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放聲哭了出來。

　　好多淚流了出來，接連不斷，她要把這幾年所受的苦都給哭出來，這幾年，憋得太苦了，太多的怨、恨，在心中一起綻放。

　　這哭聲，引得路人頻頻側目，大姐姐卻不管不顧，撫著雪瓊的背，輕輕一笑，唉，這孩子……

　　她哭著哭著，哭累了，趴在大姐姐的肩頭，小聲地抽泣著。

　　“好啦，孩子，你也該回家了吧，你的家人，應該很擔心你吧！啊，回去吧！”

　　大姐姐看著雪瓊，臉上依舊是那種很虛幻的笑容。

　　“我沒有家人的。”

　　雪瓊帶著微微的哭腔，道。

　　大姐姐心一沉，沒有家人，沒有，也是，她已經不是她媽媽了，她的媽媽不是她。

　　沉默了一會兒，雪瓊沉了沉氣，看著大姐姐，忽然好像明白了一切，“你不是我的媽媽嗎？”

　　大姐姐看著雪瓊，眼里閃著淚光，抿抿嘴，搖了搖頭。

　　不是，她始終都不是，盡管她把她生了下來，可是卻狠心地把她丟棄，她不是，她不配做媽媽！

　　雪瓊卻看出了一切，“你是我媽媽，也不是我媽媽。”

　　她踏上一步，與大姐姐并肩站在一塊，“你把我給生了下來，難道還不是我媽媽嗎？只不過，你沒有盡到做媽媽的責任，你把這份責任推給了旁人。我曾經以為你是狠心，不過，你不是。昨晚，你的動作，那么輕柔，就像是媽媽一樣。我知道，你撫養不起我，所以，為了我的未來，你把我送到了有錢人家。我也知道，每天晚上，你都會來偷偷看我，我都看到了。那時候，我就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你一定跟我有什么關系。只是，我一直都沒有想過，你竟然會是我的媽媽！后來，我仔細打量了你，才發現，我跟你有這么多的相同處。撒謊時，我會抿抿嘴，你也會；穿呢子大衣時，第一個扣子我不會扣你也不會扣；還有，薰衣草！小時候的衣服，我都有去看過，好多件衣服都是手縫的，上面總是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薰衣草花田，而你，你今天穿的衣服，那片薰衣草花田，不就是你自己親手縫上去的嗎？你應該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突然出現在你的后花園，對吧？你忍不住想要關心我，想要把我留在你家，對吧？我最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我剛開始遇見你的時候，你脾氣那么壞，為什么要把一個不相識的小男孩給揍了呢？呵，也許你跟我一樣，也是想發泄發泄吧。也許那個男孩偷了你的東西吧？媽媽，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我曾經想象過無數次，當我在遇見我親媽媽的時候，一定要仔細地端詳端詳她，而且，要讓親媽媽仔細看看我，看看我是誰！媽媽，我張開嘴巴說出的第一個詞一定是‘媽媽’這個詞。小時候，長大后，我現在已經是一名初中生了，你知道嗎？唉，說這么多，我只想叫你一聲‘媽媽’。媽媽，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說了這么多，她卻不覺得費口舌，她只是想把心中徘徊過無數次的話給說出來。

　　她的媽媽現在就站在眼前，可是，卻否認她是她的媽媽。

　　大姐姐看著水泥路，太陽升得老高，空氣是那么的炙熱，兩人的對話也在升溫。

　　大姐姐低下了頭，閉上眼，是啊，她為什么不能接受呢？

　　不，不可以，這關系到她的未來，瓊兒的未來，不能這么毀了！

　　“我不是你媽媽！”

　　她狠下心來，堅定不移地說道。

　　以前，她不是她媽媽，是因為沒辦法養好她，現在，為了她的未來，她可以致死都不承認她是她媽媽。

　　雪瓊一愣，種種跡象都表明了她就是她的媽媽，那她為什么不承認呢？

　　“我、不、是、你、媽、媽，你、認、錯、人、了！”

　　大姐姐一字一頓地說著，頭也不回走進了自家的小店。

　　她不是我媽媽嗎？

　　雪瓊在心里輕聲說道。

　　腳下還穿著她的拖鞋，她沒有收回這雙拖鞋，是送給她的最后禮物嗎？

　　“誒，小妹妹，你后面怎么貼了字兒啊？”

　　一個和藹的大叔走了過來，笑瞇瞇地給了雪瓊一張紙條，走了。

　　紙條？

　　她內心一疑惑，這是誰給她的紙條啊？

　　慢慢張開，清秀的字跡現了出來：你帽子里裝了一支藥膏，要在傷口抹上，不會留疤的。

　　這字，是她留下的嗎？

　　她對自己，只是一種對陌生人的關心而已嗎？

　　雪瓊胡亂地從帽子里抓出一支藥膏，看了看，便再放進了帽子里。

　　既然是她給的了禮物，還是放回原處好，至少，她曾經來過。

　　“瓊兒！”

　　不知不覺，她又來到了這個“家”，這個“家”，有“媽媽”。

　　“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下次我再也不會隨意的一夜不歸了。”

　　在眾人詫異的眼神里，她回到了屬于自己的房間。

　　看著腳下的拖鞋，再把帽子里的藥膏拿出來，擠出一點兒，抹在傷口上，一陣清涼傳遞而來，真舒服。

　　可是，若是那個人來幫我抹的話，也許會更好。

　　她想著，動作輕了。

　　那個人，不管是不是媽媽，她都曾經來過她的生活里。

　　也許，哪一天，在遇見她的時候，她就不會再說不是她媽媽了。

　　不管怎樣，她始終都愛著自己的女兒，她也始終都愛著自己的媽媽。

　　一夜之間，她長大了許多。

　　她不再打架了，過著平凡的生活，朋友也越來越多。

　　只不過，她依舊沒有把心門敞開，面對新的朋友。

　　她的心房，只為一個人打開。

　　那個人，曾經否認過不是她媽媽。

　　那個人，是她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