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秋

　　故鄉的秋，和別的地方的秋多少有些一致，少不了“秋天來了，樹葉黃了，燕子南飛了”的景象或者說是“微風輕起，金黃的稻浪揚萬里”的喜悅。但是故鄉的秋也和別的地方的秋有些不一致。

　　如果說，別的地方的秋，天高氣爽，像一位北方粗獷的漢子，那么故鄉的秋則溫柔難盡，像一位江南纏綿的姑娘。故鄉的秋是羞澀的秋，經不住人的調撥。一個玩笑還未開到盡興處，故鄉的秋便露出了其作為一個姑娘的本質，滴滴嗒嗒的抹起眼淚兒來了。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吹一陣涼風，便開始落雨了。北國的秋天，雨是悲涼的，讓人禁不住寒戰：南國的秋，雨是大方的，大點大點的讓人覺不出秋的意境。而不南不北的故鄉，它的秋雨正好融合了南國和北國的性格與風姿。故鄉的秋雨像姑娘手中的繡花線，上上下下不得空閑的翻飛。一會兒繡出了柿子樹上的紅燈籠，一會兒繡出了地里的金地毯，一會兒不知怎么的又繞到了橘樹上，于是綠枝上便掛上了明黃的繡球。故鄉的秋雨雖說是姑娘的眼淚，可也并不撒嬌任性。一陣雨過后，仿佛友人向她道了歉似的，這不她一抹臉，天還是湛藍的天，太陽還是歡喜的太陽。

　　故鄉的秋也是善解人意的秋。

　　在故鄉的秋里，最惹人喜愛的便是那滿山的野菊花了。野菊花的花朵小，而且花瓣也并不美麗，連氣味也說不上是芬芳的。但是，在故鄉人的眼里，除了秋天的收獲，最美的便是這野菊花了。野菊花開時，一叢一叢的結伴而來。剛開始時還只是幾個花苞，待你睡過一個晚上以后，便是堆堆的黃金了。這時候開始忙的是蜂民的蜜蜂還有村子里上了年紀的老婆婆們。野菊花釀作的蜜，其滋美自是不必多說，那老婆婆們采回來的野菊花焙制成的菊花茶也是別具特色。等到冬天到來以后，泡一杯菊花茶圍在爐火旁，茶杯里煙氣騰騰，那些野菊花張大了嘴報以你最燦爛的笑，先前還嗅不出的花香，此刻卻是讓你醉生夢死了。若火爐里還有幾只烤番薯供茶間品食，那就是放上神仙也要思凡了。據古書記載，野菊花味苦、性寒，有清熱去火之功效，喝上一杯，延年益壽，難怪故鄉人對之寵愛有佳了。當然，這全是故鄉之秋的恩惠。

　　野菊花開時各種山貨也熟了起來，故鄉的秋便成了孩子們的樂園。看他們猴似的爬上樹梢，山柿子一個接一個的往嘴里吮，野棗一把一把的塞進荷包里。偶爾運氣好的還可以摘到掛果率極低的山葡萄。而這些在他們眼里還算不得是奇物，最令他們興奮的是摘到一種叫做“八月楂”的東西。那東西大約有香蕉一半左右大小，而模樣幾乎和香蕉是一樣的，至于其味道我便不可知曉了。在小時候，我曾幾次在伙伴手重見其尊容，但卻一直沒有口福識其味道。這大概是故鄉的秋刻意留給我的一個遺憾吧，讓我永遠不可遺忘。

　　故鄉的小河，到秋來時，也算是一處精致的景色了。春天的時候河里油油的生長著各色水草，是牛羊的天堂：夏天里，河水漲了起來，清清涼涼是人們傍晚消暑的好去處：秋天時，河水又跌下去了，沒有雜草也沒有雜質。河水清清明明，像天上神仙掉下來的一條玉帶，系在了故鄉的身上。透過河水可以看見河底光滑圓潤的卵石，還有一群只有寸許長的小魚在其間穿來游去，別有生趣，讓你忍不住的也想化身為一粒石子或一條小魚，甚至覺得自己馬上就是了。只這時，從你腳下橫行而過的蟹將軍一不小心扎了你的腳，才讓你發現那是一個夢，也只有在故鄉秋天里才有的夢。

　　故鄉的秋，竟是如此可人的秋。

　　入秋一月左右，再下兩三場秋雨，秋霜便來了。故鄉的秋霜極淡，像一位女子臉上施的一層素粉。秋霜打過幾次后，野菊花便落敗了。河里開始結冰，天氣徹底的涼了起來。這時故鄉的人就又忙了起來，播種晚小麥，移植油菜……冷冷的天里是他們揮灑不完的熱情。

　　這一切過后，便有一兩場小雨雪，故鄉的秋終結了。

　　很早以前，讀郁達夫先生《故都的秋》的時候，總是為他的這么一句——

　　“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的住的話，我愿意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

　　而費解。現在看來，竟是有了同樣的體會。

　　我的壽命相之于歷史應不是很長，那么我就吝嗇一點，為了故鄉的秋，就請去我三分之一的壽命吧。

　　這也算是異鄉人對故鄉之秋，不，是對故鄉的一種眷眷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