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未了

　　淡綠色的繽紛海底，一頭滿身可怖傷疤的小鯊魚躲在高大的珊瑚洞下面喃喃自語：

　　“嗚——嗚——好寂寞……”

　　挑眼彌望，翡翠腰帶一般的水草在碧波的涌動下翩然起舞，婀娜多姿的海葵輕輕晃動著腦袋。陽光突破那柔和的水平線，輕映在顆顆粒粒的小氣泡上，更是顯出了海底彩裳的靈動與明艷之美。小鯊魚心中輕嘆一聲，眼中流露出神往的光芒。他只得悄悄靠近他們的美麗的舞臺，細聲詢問：“海葵姐姐，我……是否能與你做好朋友呢？”海葵不屑地扭過頭，不理他。小鯊魚沉默的站著，等著海葵的回答。等了一個小時，海葵沒有回答。等了兩個小時，海葵終于有了表情，轉過頭一看，卻是慍色。

　　海葵輕蔑地瞟了他一眼，一掃晚霞般瑰麗的裙擺，高傲的抬起了頭：

　　“快給我滾開！就你這個丑陋的東西也配得上做我的朋友？下輩子吧。”

　　水草在她身邊妖艷的扭著纖腰，媚眼狠狠地瞪著他。

　　小鯊魚默默退到了自己的珊瑚洞中。他是多么委屈啊！自己在這里生存了幾年，卻從來沒有感受過一絲家的滋味，所有的人都鄙棄他，孤立他。小鯊魚終于忍不住，又啜泣：

　　“好寂寞啊。”

　　小鯊魚緩緩浮上水面，仰起頭望著蔚藍的天。

　　啊，天上的是仙女嗎？

　　在藍綢緞似的天的襯托下，她更顯得潔凈。如一塊細膩的凝脂，柔滑得自然，美得與眾不同。那纖弱的背影讓小鯊魚心中頓起憐惜之情。

　　小鯊魚真喜歡她啊，慢慢的沉下了海。

　　小鯊魚回到了珊瑚洞，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著不能用“美麗”來詮釋的白云，情不自禁，又眉飛色舞起來。

　　自從那次邂逅之后，小鯊魚就每天浮上水面，在遠處靜靜地看著白云。

　　看到白云笑，小鯊魚就笑。

　　看到白云靜，小鯊魚也似乎若有所思。

　　這一天，小鯊魚又照常浮上水面去看白云，卻發現廣闊而明亮的天上沒有白云那熟悉的倩影。小鯊魚急了，正欲尋找，卻發覺身后……有人？

　　小鯊魚不知怎的，竟有些顫抖，他明白被海港工作人員發現，后果有多嚴重。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傷疤是怎么來的，就是因為那次被海港人員追殺，自己……好端端的就被冠上了懦夫的稱號，還遭到了同伴的嫌棄，被同類嘲笑，被同族欺侮。自己無端就承受了幾年的痛苦。現在只不過是想看到一個人而已，上帝也該給我一次機會啊，這樣也算忤逆了上蒼嗎？小鯊魚的臉上充滿決絕，緩緩回頭，身后的情景卻讓他的心跳慢了半拍；

　　一朵潔如冠玉的白云平靜的浮在海面，水里盈盈地撲起一串氣泡，悄悄地炸開。她身后的水天一色映出了她的耀眼。可是，為什么她的眼睛閉著？

　　“是你？白云！”小鯊魚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語氣里的親熱勁兒毫不遜色于老朋友相見，小鯊魚被自己弄得一愣。回過神來趕緊去追白云，“你怎么會在這兒？”

　　白云摸索著向前湊，回答道：“我聽說天天有人在海面上看我——原來是你！”

　　小鯊魚的臉卻變得通紅，問：“你看到我的容貌了……我是不是很丑？但……你不要討厭我啊……”

　　白云卻釋懷地一笑，反問：“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是個瞎子？我什么也看不見。是呀，從沒見過光明，就不會對光明懷有希望。你不會因為知道了我的缺陷，就不喜歡我了吧？”

　　“怎么會！”小鯊魚想：白云這樣的女孩太單純，太善良。而有的時候，人美麗，心卻低俗惡毒。他想起了高傲的海葵，想起了看到自己受到羞辱時卻袖手旁觀的水草……為什么會這樣？他問自己。

　　白云認小鯊魚做干哥哥，無比崇拜。

　　小鯊魚認白云做干妹妹，悉心照料。

　　從那以后過了多少年呢？很長很長的時間過去了，兄妹倆始終在一起。

　　他們從不吵架，從不拌嘴。日子一直那樣溫和……

　　寧靜的日子卻突然被那一聲貝殼破碎聲打破。

　　白云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愣愣“看著”發火的小鯊魚。

　　小鯊魚又舉起一個貝殼，向地上狠狠摔去。“嘡啷——”清脆的聲音一直砸進白云的心里。一種恐懼感籠罩了整個心房，白云剛想開口，小鯊魚突然一聲大吼：“閉嘴！”

　　白云縮著脖子，流著眼淚退到礁石的邊緣。

　　“我知道你一直不是真的喜歡我！你一點都不想認我做哥哥！你只是不想拒絕我，只是想安慰安慰我！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一點都不需要！滾！”

　　白云怯懦的開口：“哥哥，我沒有……”

　　小鯊魚狠瞪了她一眼，徑自跳進幽深的海里，一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白云愣愣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等也不是。走了，怕小鯊魚過會兒氣消了上岸找不到她；等呢，怕小鯊魚看到自己的模樣更生氣。那么矛盾的情感，白云理不透。最后，還是悄悄地走了。

　　她沒有看到，那平靜無波的海面，浮上了幾粒晶瑩的小氣泡。

　　黃昏。散下的如潑如濺的金光如女神的柔發。那樣誘人，又那樣有致命的殺傷力。小鯊魚那孤獨而蕭瑟的背影，被金光拉的很長很長……

　　白云小心翼翼的向他的方向走去，唯恐惹怒了他。

　　小鯊魚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帶著溫暖的笑意，道：“夕陽，美嗎？”

　　白云實在不知道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是什么意思，只能唯喏著：“嗯。”

　　“你覺得貝殼美嗎？你喜歡它么？”

　　“當然喜歡，喜歡它的精致，喜歡它發出的大海之聲！”白云暫時忘卻憂傷，面露喜色。

　　小鯊魚暗暗的笑了起來，眼中閃著色彩。不假思索的“撲通”一聲跳入了海中，他要為他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妹妹，尋找世上最美最美的貝殼。

　　在海底，他果真尋到了它。

　　在回來的路上，他的尾巴卻被石縫夾住了。

　　小鯊魚扭過頭，用頭猛頂著長滿水苔蘚的巖石，不僅沒有撞開石頭，卻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接著，他又咬緊牙關忍著劇痛，一下又一下的拉扯著自己的尾巴，卻將自己的身體撕扯的慘不忍睹。小鯊魚的眼眸漸漸的昏暗，忽然又清明起來，不行！我不能死！我還有一個妹妹在等我給她帶去貝殼，我不能死啊……

　　突然，從后面的深海處傳來兇猛魚類的興奮的號聲，小鯊魚登時驚恐起來！一定是自己的血液引來了兇殘的深海魚群……他的淚花一大朵一大朵地從眼眶中

　　涌出，化作一粒粒晶瑩剔透的氣泡向水面浮去……小鯊魚突然感覺到，自己是那么無能。

　　就當那排尖利牙齒咬上小鯊魚的瞬間，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那只美麗的貝殼扔出了水面。

　　白云滿心歡喜的坐等小鯊魚回來。她就知道，哥哥今天只是一時生氣，不會不喜歡白云的。所以呢，她要好好的等待哥哥回來，等待那顆未曾謀面的貝殼。

　　嗯？怎么有血腥味呢？白云驚疑地嗅著空氣中涌來的腥氣……

　　……哥哥，哥哥！白云立即慌了神，在礁石上直跺腳，嘴里叨念著：“哥哥，你一定沒事……”

　　突然，耳邊響起一聲清脆。

　　白云一喜，奔過去撿起那枚貝殼，可是……只有貝殼。

　　哥哥……

　　白云的眼中忽的盈滿了淚，而那終日黑暗的世界卻一點點清晰起來，明亮起來。礁石，大海，以一種極度凄美的形式展現在她面前。白云雙腿一軟，幾乎要跪下去，她微笑著一步一步向后退，喃喃自語：“哥哥，你沒有騙我，你真的為我帶來了世上最美的貝殼，我真的很喜歡！可是，你知道我為什么那么喜歡嗎？因為，它是你用生命換來的我一生中最美的禮物！”說罷，慢慢將貝殼貼在耳邊，“孩子，忘了我。我讓你流淚，你忘了我。我不值得你記住……好好活下去，哥只是……累了而已，不能再陪著你啦……小傻瓜，哥哥在天堂等著你！”

　　淚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著她明亮的眼瞳，讓她的眼睛隱隱作痛。是啊，這雙眼睛，是哥哥用生命換來的，這里面裝滿了哥哥對自己的眷戀。可是哥哥，我怎么忘得了你！你讓我感受到我從未感受過的溫暖，就算你對我大吼大叫，我又怎么恨得了你！

　　白云慢慢地撫摩著那枚貝殼，那那貝殼上煞如紅梅綻放的斑點，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白云緊緊的抱著裝著哥哥靈魂的貝殼，向天邊那輪半沉的紅日飛去：“哥哥，真的很謝謝你用生命換來的眼睛，讓我能在有生之日看一看這世界。”白云眨了眨眼，讓眼淚倒流回去，“不過，我選擇你。哥哥，我要和你一起走！”

　　“哥哥，謝謝你！”

　　白云動情地說完最后一句，猛地跳進了那片汪洋的紅日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