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中的綿羊
讀李娟的《冬牧場》,她這樣寫道:“我們看到的情景大多是羊群充滿希望地經過大地,就不用說那些痛苦了—那是生命的必經之途吧。”在廣袤蒼茫的荒原上,或許才能感受到這般生命的靜謐與美好。當暮色四合,天穹籠罩四野,一群群綿羊緩緩地、緩緩地從天邊慢慢移近時,縱然風雪夾雜,有怎能不讓人因生命而感動?
人若綿羊般,也行進在無際的荒原之上,四望漫漫,身如一葉。“然而怎么能說在這樣的世界里,人是微弱渺小的呢?人的氣息才是這世界里最濃重最深刻的劃痕。”因為人于世間才最堅實,才獨一無二。
當人類從混沌中走出,開始反觀內心之時,我們才作為個體被尊重起來。懷“仁”之心,柔若綿羊潔若赤子,是對個人生命的最大敬重。這一刻注定了我們的文化本應充滿人文關懷,然而后世漫長,我們卻被縛于“禮教”之中無法自拔。個人意志和生命,竟由此又趨于沉寂。
是的,即使如綿羊,也有自我選擇生活的可能。哈薩克人給予每一個個體生命盡可能的呵護,人類卻將生命視如草芥而不顧茫茫風雪中,勇氣未曾失卻,然而生命卻少了可能。而對生命的基本關懷,正是這種可能。
當生命無數次被拋棄之時,就再無決心活的可能。對個人的精神關懷,成為人生活的基石。因它是對當下生活的注視,是對生命質量的駐守。缺失人文關懷的生活,即使以痛苦的意志而頑強生存,也必然是麻木不堪的,失卻了生命生活的本來意義。
風霜刀劍,固然映照出個體生命的渺茫與無助,然而綿羊雖非天生的戰士,但也并非對生命的咆哮怒吼無能為力。當個人生活無法維系下去時,人們最終還是要緊緊團結在一起,即使無法抗爭別的什么,當總也可以相擁取暖,捱一捱這漫漫寒冬的長夜。
個體縱然如和出色,也只是個體。因個體無法阻擋的終究會到來。人文關懷在照亮當下的同時,卻未必能為前方啟明。科學出現的必然似綿羊于風雪中能夠本能的相擁取暖,是大眾意志與智慧不經意的碰撞,是一定的聚合。或許我僅是扁舟一葉肆意遨游,但千萬片船槳卻能激蕩起驚濤駭浪,足以將這世界攪得天翻地覆。縱然我無意影響他人的生活,但大眾的科學終有一天將改變我的一生。
古人曾不無幸運的說道: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正因有著大眾智慧的學者們點燃了第一支火把,人走荒原的孤寂懼怖之感才漸漸消融。當如雪團涌動的羊群又頂風冒雪慢慢融入地平線之中時,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它們將不畏寒冷地前進。頭羊和山羊引領羊群默默前行,羊群托以它們經驗和智慧的重任。我們往往有不似綿羊般柔順,以致許多閃光的智慧常被我們所輕蔑而并非對它們百依百順。同樣我們也輕忽了生活因此而帶來的滯后與不適,而當我們狂熱崇拜時,又對過去一切輕易否定和拋棄,忽視了生活也忽視了自己。這恰恰是我們的矛盾之處。
所以李贄譏諷到:難道仲尼未出世之前,人們不是打著火把走夜路嗎?
這樣看來,人依然是微弱渺小的。一旦我們對自身生活的關注超越了一切,我們仍將敗下。
前途未卜,風雪漫漫,即使柔弱至斯的綿羊,亦是倔強的,倔強地作為個體而活下去,又倔強地相擁而去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