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夢

　　據悉，近幾年蚊子的生存環境得到了改善……

　　夏夜，我坐在書房里寫作業，只覺得耳邊縈繞的嗡嗡聲甚是煩人。

　　我家緊挨著公園。園中有湖，那可是蚊子的“婚房”，它們是在水中繁殖，后代也在那里成長。蚊子造訪，讓我再也坐不下去了，趿著拖鞋在房里踱步，即使如此也攆不走它們。我的手臂、后背、腿部，凡是暴露的地方都被叮得滿目瘡痍。這些小疙瘩很丑陋，更痛苦的是奇癢難耐。你說這小東西光吸血也就罷了，竟還在傷口處分泌抗凝血液，散播傳染病，是可忍，孰不可忍。正惱著，一只碩大的蚊子飛到我書桌前，準確地說是落在了臺燈下，送上門的獵物，我毫不猶豫地大學一拍。

　　唉？我怎么頭昏腦脹的，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好大好大，光線顯得格外刺眼。明明是二更了，怎么還艷陽高照？我仰臥著，感覺背后有兩處硬物突起，便稍稍抬了抬頭，卻看見自己的鼻子被拉得很長，幾乎是看不到尖。什么？我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只蚊子，一只碩大的伊蚊。是不是我一巴掌拍下去的那只？！我不能確定，也來不及多回想。比起背上寬闊的翅翼，我那數不清的腳真是細得可憐。我躺在書桌上，費好大勁才轉了個身。這，還是在我的書房，四堵熟悉的墻壁，其中有一堵墻上掛著一幅字：和諧。我漸漸地適應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雖然無法接受這現實。我朝窗外望了望，天空有些陰暗。夜深了，一團黑色的濃霧從層層云堆里沉下，籠罩著屋頂，五十尺以外的景物都包得嚴嚴實實。我的心情也隨之憂郁了，要是能把這一切晦氣都忘掉，那該多好。無奈，我開始嘗試飛行。振翅的聲音就從我的體內發出，簡直是噪音中的音爆。飛離書桌時已經快10點了，我知道再過10個小時又該交作業了。雖然是暑假里，可還是有許多補習班要讀，比起成堆未完成的作業，我倒覺得還是這樣來得自由。

　　我飛出書房，飛出大樓，飛向公園。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湖水上，而湖水像是在牛乳中混過一樣，還散發著陣陣惡氣，倒映在水中的半輪明月，被水面上零散的垃圾分成一堆碎舊的銀子，搖擺不定。住此小區那么久，這是我第一次鳥瞰這方土地。也許是成了蚊子，我的嗅覺突然變得靈敏。空中，灰霾重重，和地面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有毒有害氣體隨處可見。我后悔化學沒學好，只知常見的二氧化硫、二氧化碳、二氧化氮，還有很多我所不知的，聞所未聞。這些大多是白天從汽車尾部及化工廠排出的廢氣，夜晚它們就盤踞在這城市的上空，陰魂不散。它們的聚集，產生了溫室效應，地球都無奈呢！

　　我第一次感受到無拘無束的自由，想去哪就去哪。飛累了，便朝著燈火處湊熱鬧，也不知道是蚊子的本性還是人的本性，總之，光明是上帝的影子。不知不覺，我飛進一戶人家，降落在窗臺上，瞥見小女孩正趴在書桌上寫作業，我盤算著今夜和她相伴，但不會吸她的血。可她并不領情，還未等我飛近，但聞嗡嗡聲，便拿起花露水往身上及房間里每個角落胡亂地噴灑，讓我沒有棲息之地。納悶中，猛然想起自己新的身份——蚊子，難怪小女孩對我嗤之以鼻。因此，我只好轉移陣地，在廁所里落了腳。雖然那氣味不好受，但比剛才大氣中的廢氣要好，至少沒有毒，還是有機物。不知是月的迷幻，還是視線的模糊，我進入了夢鄉。

　　黎明咬破黑夜的嘴唇，并將那抹血跡留于天際。小女孩的父母早早起了床，先后在此洗漱。她的父親看上去挺魁梧，手腳麻利。不一會兒，他披上外衣，穿上皮鞋，“吱——”地推開大門。他剛出門，小女孩也睡眼惺忪地下了床。用不著梳洗，我決定跟著男主人，隨訪一天。他騎著助動車，是那種得了支氣管炎的老爺車，來到一片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難道是工人？身材倒是挺健碩的，怎么看也應該是個包工頭。不一會兒，開工了。打樁機的噪音震耳欲聾，推土車搖搖晃晃地弄得碎石遍地，還有那水泥車輪子一滾便是塵土飛揚。在我眼里，那些塵土真有遮蔽太陽之勢。臨近中午時分，他跳上一輛裝滿廢渣的土方車，匆匆地離開工地。我停在他的肩上，眼前是一條開闊的大道。少頃，大道變小道，小道成了羊腸道，土方車出了市區。突然一個急剎車，差點沒把我撞死在擋風玻璃上。車停了，在一個我叫不出名的地方，人流量稀少，但不算偏僻，大概是城鄉結合部。就在這時，一陣轟隆聲震耳欲聾，隨之而來的是騰空而起的塵土。不遠處，林立的小高樓在這團塵土中只剩頂尖的幾層，成排的窗洞內透出殘黃的光亮。遠遠地望去，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的唇樓，飄忽不定。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我親眼目睹了傳說中偷倒渣土的惡行，在這之前我是不能想象會有人做出這樣的事來。我不忍心目睹眼前發生的一切，卻又無力制止，兒時幻想的超級英雄此刻終究沒有出現。誰來拯救這一切——執法部門？還是我們的良心？土方車躥進塵土迷迷糊糊地移動著，車窗擋風窗霎時變成了毛玻璃。近處，一切物體都失去了鮮明的輪廓，一切都在模糊中變形。我好不容易才沖出煙塵的籠罩，憤憤棄他而去。

　　我飛到了一爿新開的商店，迫不及待地洗洗塵，換換氣。一陣怪味撲鼻，這店里的氣味也不比剛才好受。我飛進一盆景觀花中，在層層的花瓣中隱約看見店中的營業員。呦呼！這不正是昨晚那家的女主人嗎？嗨！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就那么小。隨著她，我在店內巡視了一圈。這是個皮貨店，各式各樣的皮毛制品琳瑯滿目。有羊皮！有狐皮！突然我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這不是一只狼嗎？“這是野生狼皮，您看看！”女主人轉身對一位客戶道。小時候常聽大灰狼的故事，就對它又怕又恨，覺得它和強盜一樣都是壞人。成人后，對狼作為動物的認識是客觀的。家住大西北的遠方表親曾提起過，上世紀后期，狼被人類大量捕殺，有些狼種已經滅絕。如今，狼是世界范圍內的瀕危保護動物。多少萬年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狼都過來了，足見它的生存本能處在生物鏈的頂端。但自人類興盛后，它從頂級的獵手變成被獵者，人類的兇殘由此可見一斑。在女主人的詳細介紹下，那位顧客看中了一條做工十分精致的狼皮。對于女主人來說成交越多越好，而對于狼來說卻是一個不幸，需求越大意味著這種偷獵的行為就會愈加猖狂。更不幸的是，隨著一輛旅游大巴在店門口停下，又一批顧客接踵而至。人類不是上帝，卻無時無刻不在行使上帝的職權，決定著其他物種的命運。如此下去，遲早有一天這個世界會只剩人類自身。

　　傍晚時分，女主人下了班，騎著車來到xx小學。想必女主人是接小女孩的，我尾隨其后。校園內有一個花園，正值茉莉花鼎盛期，一陣煦風吹過，夾帶著清淡香氣。進了教室，恰巧是互動的公益課，小女孩就在其中，女主人坐在后排旁聽。后排坐滿了家長，有穿著名牌的大款，有書生意氣的文人，有官腔十足的，也有打工的，還有穿警服的、工作服的，各款服飾，把這群人三六九等地區分開了。幸而孩子們都是清一色的校服，顯得一片和諧。開課了，小朋友們都積極地投入課堂討論。別看一張張稚嫩的臉蛋，卻有著一段段奇思妙想的發言。一名小男孩問老師：“聽爺爺說大氣臭氧層遭到破壞，天空出現了一個窟窿？”一個小女孩搶著說：“那我們就學做女媧，把窟窿給補上！”老師欣慰地笑了，點點頭，接著說：“那你們今天得好好學習，長大了去補天。”一個小男孩問：“現在還能做些什么？”那名要做女媧的孩子說：“要低碳，要減排。”男孩若有所思：“從明天起，我不要爸爸開車送我上學。我自己步行到學校。”經他這一說，課堂里熱鬧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有人提議：“今后，每年生日，我們每人在小區種上一棵樹，算是送給地球的禮物。”這主意引起了大家的贊賞，全班同學都站起來鼓掌。

　　面對這些未來的花朵，我相信世界大有希望。公益課很快便進入尾聲，老師畫龍點睛：“害蟲(pest)就是對人類有害的昆蟲的通稱。從我們自身來講，我們把任何同人類競爭生存或造成不利影響的昆蟲視為害蟲。”最后，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八個大字：消滅害蟲，保護環境。這堂課讓我對“自身”的定義有了更深一步的認識，當然是作為蚊子。離開校園時，我已經飛行整整一天了，饑餓中“嗜血”的本性促使我飛向人群密集處。人們似乎察覺到我的存在，不時揮起大巴掌驅趕著我。同在一個地球上，相煎何太急？作為蚊子，我又該怎么活著呢？我與人類誰才是地球的害蟲？未及我想明白，又一只大巴掌向我撲來。

　　看著那只大巴掌，我眼前一抹黑，猛然想起那只曾被我拍死的大蚊子，早已血淋淋一團……“喂！別趴著睡著了！”我不知道被哪里傳來的聲音給驚醒。睜開雙眸時，媽媽正端著香茶站在我書桌旁。“媽，我剛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別胡思亂想了，趕快寫完作業睡床上去，先喝點香茶吧。”媽說完放下茶杯，轉身走了。我無語，看著天花板，回味著剛才的夢，到底誰才是地球的害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