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尺
高二(14)周曉敏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一把尺,在得意忘形時提醒你自己是誰;在為了私欲而踐踏底線時提醒你該自慚形穢;在趨炎附勢、攀龍附鳳時提醒你尊嚴的價值。我無法去度量別人的尺,我只是覺得母親的尺有時就像一道強光,把我陰暗丑陋的一面也照得無處躲藏。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父親是唱紅臉的,母親是唱白臉的。我很怕她,甚至不敢像對父親那樣去親密地擁抱她。她很兇,我覺得不如她意時便會遭一頓打。小時候,背書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倒不是因為難,而是老師說必須背給家長聽。我坐在板凳上兩遍就能背下來,但是我還是怕,面對母親時好像我是個老年癡呆者,對文字顯得又笨拙又糊涂。母親拿起蒼蠅拍隨手就那么一抽,我知道她是個粗人,下手沒有輕重,所以房間總因兩個人的著急而沉重。
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往往卻只能凝結悲傷在心靈中緩緩流動。
零四年,秋,北京。記憶中,那是母親這輩子打我打得最慘的一次。那時候不知道什么叫做美,或許花枝亂顫的頭發;或許五彩繽紛的裙子;或許濃妝淡抹的臉。母親在百貨公司上班,我會經常在偌大的空間走動,商人和顧客很多,也都在為各自的利益精打細算。我路過一家化妝品店,有一盒子的金粉,涂在臉上的。趁著人山人海,我拿走了其中一支。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偷東西,帶著隱秘的激動與興奮。我開始在每個角落炫耀我的金粉,一鼻子的得意。
時間一長,母親還是從抽屜的最深處發現我最隱秘的“贓物”。母親知道她從不給我零花錢,我是買不起有點檔次的化妝品。那么,答案就是——偷。母親第二天拽著我來到那個化妝品店,她扯著我的衣領說道歉。老板顯然不知道原委,嚇呆了。母親愧疚地解釋了一遍,直說“對不起”。鞠躬,道歉,反反復復。她用手掌抽我,一張漂亮的臉憤怒地扭曲而漲紅。老板直拉著母親不要打,她不追究。但是,母親不肯,她繼續她的憤怒,直到我的胳臂容不下另外的巴掌,直到她打不動了。母親賠著笑,塞給老板雙倍的錢,然后扯著我離開。
母親走在前面,背對著我,我們都沒有說話。那時,母親很瘦,像一張紙,風一吹,紙片在抖。不對,是母親在哭。
去年,我看了一本書,仿佛深有體會地誤解母親的眼淚。阿米爾的父親說;“當你殺害一個人,你偷走一條性命,你偷走他妻子身為人婦的權利,奪走他子女的父親。當你說謊,你偷走別人知道真相的權利。當你詐騙,你偷走公平的權利。沒有比盜竊更十惡不赦的事情了。”所以,母親當初如此厭惡盜竊,自古誠信不可拋,誰都不想成為人人避之的獨行者。泰戈爾曾說:“虛偽的真誠,比魔鬼更可怕。”我想,母親是盼我有個問心無愧的歸宿。
我有個習慣,是從母親那兒學來的——如果路上碰到乞丐,似有強迫癥一樣地要給他點兒錢。以前,我和母親出門時,對街口有個乞丐天天蹲在那兒,我碰到多了,也自然熟絡了。頭發花白,亂糟糟也不去打理。后來,我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一個人會打扮成紳士淑女去乞討嗎?她樣子似七八十了,操著一口外鄉音,有時會向我們要點錢,有時會討幾個便宜的餅。我們給她的時候,她總會笑得把參差不齊的舊牙露出來。我不知道她住哪里,更不知道她都經歷怎樣的生活。像她這么老的人,要是有個溫暖的家庭,也會天天笑得與我奶奶一樣慈祥。她漸漸愛咳嗽,也懶得出來走動。母親偶爾看到她也會擔心,想著哪天送幾盒藥也總是忙到忘記。次年春,連著半個月都沒見著她,那藥母親也一直沒送出去。想著,她也許是熬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回了老家,反正再沒見過。那時,還沒有那么嚴的城管,我為她悲哀也慶幸,如果到現在,她的日子或許會更艱難。但母親常說,能幫點是點,我也覺得蠻有道理。
每個人都是復雜的動物,母親也是。但我還是覺得她是世上最善良最公正的人。她一輩子用了無數的時間教導我如何把人做“好”。我不知道我自己有沒有按照她的希望,做好自己的本分,但我心里始終有她的尺,讓我的原則隔著烏起麻黑的臟亂,讓我相信世上還有真情還是一片好人間。
史鐵生說過:“看見苦難的永恒,實在是神的垂憐——唯此才能真正斷除迷執,相信愛才是人類唯一的救助。”我想,母親在我人生中起到最大的作用,便是教會我如何去愛,帶著恭謙帶著友善去愛世界。就像開啟了另一雙眼睛,迎接苦難,像一粒沙塵,帶著小小的欣喜卑微地面對生活。
也許,母親的尺是一份嚴格,一點勤奮,也許是一次期許,一縷真實,也許是一場關懷,一分博愛。
母親有一把尺,始終支撐我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