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
這所學(xué)校本身是沒有操場的,
正如所有的希望小學(xué)一樣,低矮的屋舍就是教學(xué)樓,里面或許有桌椅,但可能也快要散架了,只能勉強撐住孩子們單薄的身體。吱吱呀呀木頭間相互擠壓的聲音伴隨著孩子們大聲的朗讀課文的聲音,偶爾還會吵醒天花板上的幾只小麻雀,嘰嘰喳喳的,也很是熱鬧。
校長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與周圍農(nóng)民唯一的不同就是一天到晚總是穿著一套粘滿了灰的西裝。當(dāng)然,腳上還踏著拖鞋。他喜歡背著手在各個教室轉(zhuǎn)悠?赡芤彩怯捎谶@個原因,他被選為村長,掌管村里孩子上學(xué)的生殺大權(quán)。這個世界太多奇怪的事了,以至于發(fā)生得太多,人們都見怪不怪了。不過,基本上所有的孩子都是有學(xué)上的,父母們?yōu)榱撕⒆,傾盡所能討好全村唯一一位老師,也就是那位校長。逢年過節(jié),家長們提著大包小包往村長家里跑。有些東西,是他們的孩子嘗都沒嘗過的。而他呢,也笑呵呵地收下了——不管孩子在一旁露出的渴望的眼神——嘴里說著些承諾的話:我一定好好教育你們家孩子?擅看蔚诙焖屯俗蛱炷莻流著涎水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只有一個孩子沒能在這村里唯一的一所學(xué)校里上學(xué),他叫張傻子。
張傻子經(jīng)常會搬著他的小板凳坐在教室門口傻愣愣地聽著老師上課。但他卻很少能聽懂同學(xué)們在嘰嘰喳喳吵著些什么,可是他就是喜歡坐在這兒,因為這里總比整天都躺在床上的奶奶家里熱鬧。下課了,同學(xué)們就圍著他問這問那,他也就笑呵呵地回答。張傻子去過很多地方,和他爸爸一起去的。他爸爸去成里打工,賺了錢,便讓傻子在城里上學(xué)。不過那天傻子放學(xué)回爸爸的工地時,卻看見討工錢未遂的爸爸從親手搭建的三十層樓上跳下來。因為受了刺激,張傻子也成了傻子。
“這所學(xué)校應(yīng)該還有個操場。”傻子吃吃的看著校園門口的一片黃土堆說。
“傻子哥,啥是操場?”妞子問。
“操場嘛,就是操場啊。一大片地平平坦坦的,我們可以在上面跑跑跳跳,可帶勁了。”傻子和孩子們臉上露出神往的表情。
“去去去,別影響我上課!”校長突然背著手出現(xiàn)在傻子旁邊,他矮胖的身體剛好擋住陽光。他身后的孩子爆出一陣大笑:“傻子,你又來了!”“你聽也聽不懂,還來干什么?”“哈哈哈哈……”
傻子不喜歡這些所謂的“高年級”的同學(xué),因為他們經(jīng)常向傻子扔石頭、土塊,還時不時地嘲笑傻子。所以傻子只在低年級的教室外坐坐。校長平時是不來這里的,他只在乎臨畢業(yè)的孩子,因為上面的領(lǐng)導(dǎo)要的是這所學(xué)校的錄取率。這樣他才不會丟了俸祿,才可以榨取油水。
“你們別欺負(fù)傻子哥,他可是要幫咱們學(xué)校建操場!”妞子說。
傻子心想,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建操場了?算了,姐子說是就是吧。
“呦,還建操場呢?你見過操場嗎你?”那些半大小子又爆出一陣狂笑。“好笑嗎?傻子又想,他們好傻……”
“傻子,你要是真的給我建一個操場,我當(dāng)即讓你上學(xué)!”校長借著笑聲又在耍官威。
仿佛是在黑暗中尋找出口的旅行者突然見到光線一樣,這句無心的話卻深深的烙印在了傻子心中。
“真的?”傻子抬頭,眼睛里放出兩道神異的光線。
“當(dāng)然是真的,我是老師,難道還會騙你……哎,去哪啊你?”
傻子跑開了,連小板凳都沒有拿。
傻子興奮了一夜,他終于可以上學(xué)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操場需要些什么呢?草。對,草。我可以去后山上挖一些草回來種下。可是這樣不夠啊。那我就每天去挖!還有什么呢?我得先去把那個大土堆鏟平。操場都應(yīng)該是平的。那么大小呢?以前的操場我可以跑四百多步的,向前一百,向后一百。那么轉(zhuǎn)彎的地方呢?明天一定要跑跑看。明天就去……
這一夜,傻子睡得很晚,但睡的很香。
蟲兒在青翠的草叢間鳴叫,月兒也安安靜靜的照耀著大地。極遠處,仿佛有一顆流星墜落,拖著長長的尾巴,掃過黝黑的天邊。這一夜,將注定不同。
第二天,傻子就開始圍繞著土堆跑。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累得精疲力竭。
他忘記了四百怎么數(shù)。
實際上,他數(shù)到99以后的就不會了。所以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累倒在土地上。
他爬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混合著灰塵的空氣,嘴角臟臟的。
他在笑。他記得上次因為校運動會訓(xùn)練,他累倒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他是足足跑了23圈的。這次他跑了19圈,所以操場應(yīng)該少小一點,至少比這個土堆小。
他以摧殘身體這樣的方式來丈量土地。
第三天,他問村東頭的獵戶爺爺要了一把鏟子。為此,他和爺爺爭論了大半天,最后等傻子跑到學(xué)校時,天已正午。烈日當(dāng)頭,烤的人心里發(fā)慌。不過,傻子心頭還是陣陣激動。他不顧有沒有吃午飯,揮起鏟子,就揚了漫天的沙塵……
日后,傻子天天來到學(xué)校里。他不斷地挖土,運土。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土可以就地鋪平當(dāng)做操場的地基。他以前學(xué)校的操場是平整的,所以現(xiàn)在的操場也應(yīng)該如此。不顧土丘多高,傻子愣是鏟平了。他一車車的運土到山上,把這些肥沃的沙子送到獵戶爺爺家前的院子里。爺爺說,要種草藥。所以每天傍晚,都可以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走在夕陽的余暉中,如此的飄渺,好像夕陽下沉之后,少年的背影也會隨之消失一樣。
烏鵲南飛,卻沒了憂傷的眼淚。傻子不停的笑著,他看見了學(xué)校的大門在向他敞開,朗朗的讀書聲從他口中頌出;他看見同學(xué)們跑在自己修筑的操場的草坪上,盡情玩耍;他看見校長握住他的手對他說,你真棒;他看見妞子和同學(xué)們一起向他鼓掌;他看見爸爸對他說,好孩子……
一年了。學(xué)校門口的老槐樹開了花,芳香撲鼻。
傻子站在老師的辦公室里傻笑著。他對校長說:“操場建好了。”僅此一句,是幾年來傻子對校長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了。除此之外,他再沒有說什么。
以后,傻子照樣搬著自己的小板凳坐在教室的門口,樂呵呵的看著同學(xué)們在操場上瘋跑。校長答應(yīng)了傻子要讓他上學(xué),可是這一應(yīng),就生生拖了三年。
忽然,傻子發(fā)現(xiàn)頭頂?shù)年柟獗灰粋矮胖的身體擋住了,原來是校長。
“傻子,說,是不是你把村里的路燈打破了,?”校長義正詞嚴(yán)的說。時間正真的可以沖淡一切,三年了,修建操場的事好像除了傻子沒有人記得。那個偌大的綠茵場好像一直存在在那里,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dǎo)下鄉(xiāng)檢查時對這個操場不住贊揚,下?lián)芰舜罅康莫劷鸾o校長。結(jié)果可想而知。
“不是傻子哥打破的,我親眼看見是虎子用彈弓的打爆的!”妞子及時出現(xiàn),否則校長可能要打人。
“你每次都護著他,他是你什么人啊?”校長無事生非。
妞子臉一紅:“我就是看不過。怎么!對了,你說操場修好后要讓傻子上學(xué)的,為什么還不行?”
傻子突然來了勁,“騰”的站了起來。
“我不可能讓傻子上學(xué)的。我們學(xué)校要的是錄取率,傻子上學(xué)了,那豈不豬狗都能上學(xué)了……哎小子你去哪?”
傻子走了。
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晚上,傻子拿了家里的鎬跑到他辛苦鋪平的操場上,用力的砸著那平整的地面。泥土迸濺開來,粘在傻子淌滿淚水的臉上。
以后,傻子再也沒有出現(xiàn)。而那三五個坑洞也再也沒有人填補,就任其點綴在美麗的操場上。幾個同學(xué)踢足球時一個人不小心跌破了膝蓋,忍不住大罵:“這該死的傻子!”
廣東省東莞市高級中學(xué)高一:mr。攝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