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

　　我的父親常說：“吃是為己，穿是為人。”這話有時想想還挺有意思，吃進肚里長在身上，自然是胖不了別人，但穿在身上，炫麗一番，往往取悅了別人。我的父親就是這樣，在日常生活中時不時就會念叨幾句，說是自己的人生體會，后來想想，哎！還蠻有味兒的，有幾番哲理的韻味。在我家，父親就是個“柏拉圖”。

　　我的父親不怎么高，但矮得精神，頭發已略顯花白，眼角的皺紋也勾勒出他的人生履歷。我家也許不同于別家，總是家庭主婦負責全家人的胃，我家的大廚之位非我爸莫屬！不是我夸海口，我家很少下館子，外面的許多飯店做得都沒我爸好。我想是因為父親在味道的研究上頗有建樹。

　　我爸說話的方式與別人不同，尤其在總結人生體會上，總會起古人范兒。父親嗜辣，用他的話說，辣是百味之王，正因為是王者之味，所以它味不易親近。有些菜酸甜咸澀交雜，父親謂之“風塵味”。問他什么意思？父親總會笑一笑說：“沒有意思。”辣之味最高最純，不與它味相混，是王者氣象，有君子自重之道在其中。父親還說，用辣宜猛否則便是昏君庸主，人人可欺，國焉有不亡之理？而甜則是后妃之味，最解辣，最宜人，如秋月春風。但用甜則尚淡，才是淑女之德，過膩之甜最令人反感，是露骨的獻媚。老爸常對我講這些，我似懂非懂一臉疑惑地看著父親，父親總是笑一笑，又說一句：“人如其味。”

　　有一回晚飯，還是和以往一樣五菜一湯。依照我家的習慣，飯前先喝湯，健康飲食。我嘗了一口，感覺偏淡，就對父親說：“這湯有點淡。”“清淡有利健康。”父親邊說邊自己嘗了一口。“太淡就不好喝了。”我繼續發著牢騷。父親頓了頓，好像又在想著什么。半晌，父親說：“那你去拿鹽，自己放吧。”我跑去拿來鹽罐，沒下過廚的我根本無法掌控鹽的分量，想都沒想就是兩勺鹽。瞄了瞄父親，早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偷樂呢。看著我苦笑的神情，父親又假裝一本正經地說：“嘗嘗味道怎么樣？”我知道鹽放多了，但沒想到情況這么糟，嘗了一口，還沒咽下，就已經感覺胃開始對這味道進行“反抗”了，差點沒把上頓飯給嘔出來！父親又幸災樂禍地笑著問：“什么味道啊？”“苦！”我趕緊舀起一口飯就往嘴里送，想壓下這令人作嘔的味道。可我又疑惑了，鹽放多應該是咸啊？怎么變苦了呢？只好請教我家這位“美食家”咯！父親又起古人范兒了，說道：“咸最俗而苦最高，常人曰不可無咸但苦不可兼得，況且苦味要等眾味散盡方才覺知，是味之隱逸者，如晚秋之菊、冬日之梅；而咸則最易化舌，入口便覺，看似最尋常不過。但很奇怪，咸到極致反而是苦，所以尋常之中，往往有最不尋常之處，就看你怎么嘗它，怎么用它。”我再次感嘆于父親異于常人的思想見解，欽佩之情溢于言表。我似乎又感悟到了什么，卻又一時想不起，唯獨只想起一句：“人生亦如此。”

　　自從聽了父親對于味的剖析，我對味越發感到敏感，越來越喜歡品嘗各種美食，卻不是因為饞。我還記得父親有一次和我談到吃，父親說：“一般人好吃，但大多食不知味。要能粗辨味者，始可言吃，但真正能入味之人，又不在乎吃了，想那些大和尚，一杯水也能喝出許多道理來。”這句話給我的感觸最深，當我們饑腸轆轆之時，面對飯菜的第一反應就是狼吞虎咽，盡自己所能把胃給撐滿，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如果這時有人問你，剛才那頓飯是什么味道時，我想所有人的答案都會是：“沒什么味道。”

　　還是那句話：“人生亦如此。”當我們面對一個目標或夢想而努力奮斗時，不要忽略路途中的風景；當我們狼吞虎咽，盡力想完成目標時，不要忽略品嘗時的美味，過程永遠比結果重要。

　　那逝去的像流水，像云煙，多少繁華的盛宴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多少人和事在其中，而沒有一樣是留得住的。留得住的只是那刻骨銘心的味——回憶。

　　“瞧今天做的飯菜，多豐盛啊！趕緊嘗嘗！”

　　“嗯！”

　　“有味兒嗎？”

　　“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