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恩師

　　亢 潔

　　今年夏天回到老家，沒事在村里轉悠。轉到廢棄的村小學的門前時，看到一棵白楊樹。高大挺拔，一樹濃蔭，仿佛要將這個夏天里所有的炎熱，都收藏進那濃密的枝葉里。雖然校園已經荒蕪，雜草叢生，圍墻也多處坍塌，但這并不妨礙這棵樹一心一意的生長。這棵樹長得高大茂盛，粗壯的樹桿足足要三個人才能合抱住。坐在樹下乘涼，我們都感嘆樹的雄偉，卻全然忘記了樹根下泥土的存在。

　　前一陣讀過一本書，里邊有印度詩人泰戈爾的一句話：“花朵是泥土的微笑。”又一次讀到了關于泥土的句子，這讓我非常感慨。每次路過小區的花圃我都會駐足，靜靜地看看那些開得像孩子的笑臉一樣的花兒，心里升起對花叢下泥土的敬意，這種敬意以前是沒有的。

　　還有誰像泥土一樣的樸實無華，默默無聞呢？

　　人的一生里，每個人都在不斷成長，不斷進步，我們感謝生活中總有些人，有些事教會了我們人生的道理。當我們站在領獎臺上，當我們贏得陣陣掌聲，我們感謝命運，感謝蒼天對我們的恩惠，每當這個時候，你是否想過，其實你人生的有些轉折或者輝煌，并不是一種偶然，更多地是一種植根于童年的必然的種子結出的果實。在你還很小的時候，就有一顆種子，由一些人，在你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把這種子播撒進你的心里，讓時間慢慢地將它釀成果實。

　　這一切的感慨讓我自然地想起了我的童年里，一位令我難忘的蘇玉印老師。

　　記憶里的蘇老師，教我們三年級。他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瘦削的中年男人。他的個子不高，常穿一身洗得發白了的灰色制服，里邊的白色襯衣雖然袖口和領邊都已磨破，但卻被他穿的平整干凈。他的額頭上有三道細細的抬頭紋，每當他皺眉頭時，這道“三”字也跟著起了皺。至今記得，他的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他的手指很細，卻能寫出一手好字。所以學校里辦黑板報的事基本都是他的。

　　當時，校園里共有五棟教室，每棟教室的墻上都有一塊黑板，定期地更換著版面的內容。我常常看見蘇老師獨自一人站在黑板前寫寫畫畫，一站就是一上午。不久，我們就驚喜地看到了這些黑板上呈現的精彩。且不說圖文并茂的布局，色彩鮮艷的插圖，單單那些整潔，蒼勁有力的粉筆字就夠我們羨慕的了。同學們下課后，一窩蜂似地飛來，圍住蘇老師和他剛辦好的黑板報，發出嘖嘖的稱贊聲，每當這時，蘇老師總是滿足地笑笑，這笑容里有一種滿足與快樂。

　　黑板報的精彩來的并不簡單，這全來自于蘇老師的認真和仔細。有一次，我們班上體育課，我在體育課上的自由活動時間里，悄悄地站在一旁看蘇老師辦黑板報。那些類似行楷的字體，個個蒼勁有力，寫起來要下很大的功夫。為了寫好字，蘇老師的右手食指常常被粉筆壓成扁扁的凹進去的印，而且為了保證每一行都端正整齊，細心的蘇老師在寫字之前就要用鉛筆和尺子在黑板上打上格子，這樣才能保證寫出來的字個個大小一樣，肥瘦相當，而且標點，字距行距整齊劃一，真是不容易啊。我看得認真，全然忘記了蘇老師已經發現了我，他親切地對我說：“你是個很有心的女孩，你長大了一定會有出息的。”老師的話，猶如一粒種子，深深埋進了我心靈的深處。我感到那一天我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快樂，我也從蘇老師身上學到了做事認真仔細這一看似簡單，卻很深刻的人生哲理。

　　蘇老師博學多才，講課生動活潑，通俗易懂，總能隨著課文的內容編好多故事，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上他的課，總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蘇老師不僅講書本上的知識，也講一些書本上沒有的東西。記得一次，他心情非常高興，講的興致勃勃，現在不記得當時講些什么內容，只隱約記得他說“這世上，有錢難買濕顏色”大概意思是無論什么東西只要沾上了水，那顏色就有了生命，顏色也就活了。后來我們還打來一盆水，當場驗證，確實如此。現在想來，老師當時所講的這句話，一定還有別的意思，只是當時的我，還未能領會出來而已。

　　蘇老師還給我們講了一些民間諺語，非常有趣。比如形容生產隊農村婦女勞作緊張時，就說：“出門一把鎖，進門一把火”，呵呵，出門一把鎖，就是鎖上家門，出去勞動了，可是，進門一把火，難道要燒了房子嗎？ 大家面面相覷，這時蘇老師就引導大家：“你中午回家要吃飯嗎？不生火，怎么做飯呢？……”大家聽了恍然大悟，接著哈哈大笑，笑自己的不開竅，也笑老師的幽默風趣。他還講過陜西八大怪，贊賞我們西岐人家的婦女做的臊子面：“搟成紙，切成線，下到鍋里蓮花轉。”這些美妙的句子，我至今難忘，雖然當時在課堂上，心里只是默默地記住了，并沒有品咂出什么特別的味道。現在想來，老師的點滴教誨，都深深印在我心里，滋潤我幼小的心靈。

　　記得有一次，語文課上，蘇老師命了一個題目：我的母親。讓我們當堂寫完。我拿到題目，感覺寫母親并不遙遠，也不需要胡編亂造，心里也有話可說，于是便揮筆洋洋灑灑寫了兩大張，交給了老師。到了第二天的語文課上，蘇老師表揚了好多寫的好的同學，其中也有我，出乎意料的是老師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我的這篇作文讀了一遍，連連夸我寫得好，這讓我非常高興，更喜歡寫作文了。我常常盼望著能有寫作文的課，可以好好表現，得到老師的表揚。

　　蘇老師也教過我們一些小竅門。記得他說，一個新本子在開始用的時候，要把本子的第一張留成空白紙，如果有一天不小心把封面弄掉了，就可以用這張空白紙做封面了。再比如，在一張白紙上寫東西之前，要先給紙的四面折上四條痕跡，先折左右，再折上下，折的時候，要留天地，有“天高地厚”之說，這樣，就可以保證字寫的端端正正，跑不到外面去了，而且也顯得整齊，工整，清楚明了。

　　到現在，不知不覺中，我又把這些細節的東西傳授給我的學生，我的孩子，讓他們也感受到蘇老師的恩澤和教誨，做一個細致認真的人。

　　現在，我也接過蘇老師和許多教過我的老師手里的那根粉筆，端莊地站在了講臺上，面對著一張張稚嫩的笑臉，面對著一雙雙渴望求知的眼睛，傾吐心懷，每當這時候，我就想起了我的蘇老師，瘦削的身影，一黑板整潔有力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