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語言藝術芻議

　　《紅樓夢》大觀園里，才女不在少數。單就語言才華而言，王熙鳳可算相當突出的一位。她的精彩表演很值得我們語文教師思考。

　　小說中的王熙鳳雖出自名門——金陵王氏，卻沒怎么念過書。在九十二回中，賈母告訴王熙鳳的女兒巧姐：“你媽媽是不認得字的”。這話當然有些夸張。

　　大概也正是由于“不認得字”，王熙鳳才不至于埋頭故紙堆，才有足夠的時間從生活中學習、感悟語言，因而她語言的口頭表達能力，比起有“詠絮才”的林黛玉、薛寶釵不相上下。她的語言功夫，不僅哄得“老祖宗”笑口常開，令賈母發出“明兒叫你日夜跟著我，我倒常笑笑覺得開心，不許回家去”的感嘆而離不開她，而且仆人也常因她的笑話而“笑彎了腰”“笑軟了”。仆人雖然對她怕得要命，卻都愛聽她講笑話。王熙鳳就是這樣令仆人對她又怕又愛的。甚至可以這么說，她管理才能的展露，主要得益于她高超的語言藝術。綜觀整部《紅樓夢》，作者很欣賞王熙鳳的才干。“不認得字”的王熙鳳“自幼假充男兒教養”，見過世面，雖處于上流社會，卻熟稔底層生活，能即興信手拈來街談巷議中的笑料，她逗賈母等人發笑的那些話，沒有什么書卷氣，但是來自生活，簡明形象生動活潑。王熙風的語言特征，正可用作者的自謙之辭——“假語村言”來概括。雖是“假語村言”，但因其鮮活，又是由有表演天才的美人王熙鳳講出來的，這“假語村言”也就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因而值得我們研究和借鑒。

　　那么，王熙鳳的語言有什么特點，其藝術性又體現在哪個方面呢?

　　我以為，王熙鳳的語言藝術，突出地表現在她擅長營造輕松歡樂的氣氛上。第二十九回，清虛觀里道士于“初一日打醮”，賈母率合宅女眷前去游玩。當老道士用茶盤畢恭畢敬地托出巧姐的寄名符時，鳳姐過意不去，張道士說是手不干凈，“用盤子潔凈些”，鳳姐打趣道：“你只顧拿了盤子來，倒唬了我一跳，我不說你是為送符，倒像是和我們化布施來了。”說得眾人“哄然一笑”。本來，賈母帶領家下人等到清虛觀，雖為“禱福”，更是為了“尋樂子”而來的。但宗教禁地的肅穆，再加上老道士的虔誠，更增加了莊嚴的氣氛，鳳姐這一鬧，沉悶之氣也就一掃而空了。

　　更能體現鳳姐善于營造氣氛的章節，當屬第四十六回。王熙鳳的公公賈赦，“兒孫滿眼”卻仍春心蕩漾，要納賈母的貼身丫頭鴛鴦做妾，自己不好出面，讓妻子邢夫人去辦理，卻被鴛鴦斷然拒絕。賈母知道以后，“氣糊涂”了，把兒子媳婦都罵了一通。由于當時唯有王夫人在場，直接挨罵的，就只有王夫人了。經探春辯明后，賈母才回過神來，又埋怨寶玉、鳳姐不提醒她。鳳姐“反擊”說：“誰叫老太太會調理人，調理得水蔥兒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虧是孫子媳婦，若是孫子，我早要了，還等到這會子呢。”這番話和后面的幾句，不僅奉承得賈母“很受用”，也捎帶著贊美了鴛鴦，更重要的是，替自己“沒臉的公公”挽回了一些面子，自己在公婆面前也算是有個交代。而且，由于她的話“說得眾人都笑起來”，也就把剛才賈母因“氣的渾身亂戰”，大罵兒子媳婦“盤算”“擺弄”自己而造成的緊張壓抑的氣氛掃除了。

　　書中寫王熙鳳善于搞笑的章節有不少。可以這么說，哪里需要歡快的氣氛，只要有王熙鳳在，那里就一定會有歡聲笑語。那么，王熙鳳營造氣氛的手段又有那些呢?一是寓褒于貶。王熙鳳是賈府中唯一敢在公眾場合對賈母說“不”的人，可她對賈母的“批評”和“反擊”，實際上是在公眾場合表彰和放大賈母身上的一些優秀品質，因而賈母聽了“十分喜悅”。二是化莊為諧。由于王熙風在賈府中的地位特殊，再加上她“善于機變”，故而敢于也能夠在很莊嚴的場合營造出輕松的氣氛。三是聯想豐富。有些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經王熙鳳一“注解”，就“普遍聯系”起來了，而王熙鳳又往往朝滑稽可笑的方面“注解”。四是長于表演。王熙鳳天生麗質又長于模仿，善于聯想又動作夸張，很有表演才能。如九十九回正當賈母和薛姨媽為死去的黛玉難過時，王熙鳳模仿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寶玉、寶釵說私房話的神態和動作，逗得賈母“大笑起來”。五是俗語和一些修辭方法的運用，也為王熙鳳的語言起了錦上添花的作用。

　　“不認得字”的王熙鳳，在語言方面的造詣居然這么高，這充分說明，語言學習不僅要重視書面語言的學習，更要注意學習鮮活的語言——在日常生活中，對身邊人的語言“棄其糟粕，取其精華”，逐漸提高自己的口頭表達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