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小吉佇立在橋中央,目光些許呆滯,死死地盯著湖面。
說也奇怪,鳳祥鎮雖處在北溫帶,可溫度卻高得怕人。這里附近幾乎所有的河流都被曬得露出光脊,只剩下眼前這逆流的河。
原本晴朗的天氣突然烏云蒙障。只聽得“轟隆”一聲,下起了傾盆大雨。
小吉剛想往回跑,不料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劈在了橋頭。眼看橋前身快要塌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只得不顧一切朝后退。
雨越下越大,簡直到了雨幕連天的程度。小吉想:反正橋也壞了,一時半會兒我又沒辦法回對岸,不如先避避雨再說。于是,他跑進了不遠處的一個小木屋里。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小吉什么也看不到。他想到自己帶了手機,急忙掏出撥打電話求救,可雨太大,連手機都浸水沒用了。他只好再摸出打火機。幸好,這東西竟沒有壞!
小吉手握燃著一絲光明的打火機,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里尋覓著什么。忽然,他的臉上似乎被一層薄紗蒙住了,用光一照——虛驚一場,其實只是一個巨大的蜘蛛網。想當然,這間木屋已經荒廢很多年了。
繼續往前走,他感覺踩到了一件硬物,便挪開腳,彎下腰去觀察,居然看到一個發簪。它是一種罕見的銀飾,不知道是哪個民族的特色。但小吉清楚。它絕對不是本鎮姑娘所佩戴的頭花。難道——
鎮里有個傳說:在二十多年前,老鎮長外出辦事,結果帶回來一個外族少女。這女孩名叫可芙,模樣十分清秀,為人也落落大方;因此,老鎮長深愛著她,她也深愛著老鎮長。可鎮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本鎮的鎮民,一律不得與外族人通婚。所以老鎮長的父親對于老鎮長和可芙的婚事堅決反對。但這對恩愛的年輕人早已私定終身,并在隱瞞著老鎮長的父親的情況下,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出生剛不久,老鎮長就過世了。老鎮長的父親悲痛欲絕,發誓不會放過可芙。他說“可芙”二字與“克夫”為諧音,她是一個禍害,把她關進了自己家門前那條河流對岸的木屋里,并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那座通向木屋的橋,讓她活活餓死了。從此,那條河的流向就詭異地變了,久而久之,大家都叫它“逆流”。至于那個孩子,也不知去向。
小吉對于離奇的傳說從來置之不理,而現在見了這個發簪,才意識到自己闖入了禁地。漸漸地,他感覺一股寒氣逼近,好冷,好冷。
小吉猛得跳起身,頭一陣暈眩,他安慰自己是因為蹲太久了。他將打火機放入口袋,開始用雙手瘋狂地在空中掃動,希望能盡快找到木屋的大門……“砰”!小吉的頭狠狠地撞在門上,盡管疼痛感一涌而上,但他內心的恐慌已掩蓋過了一切。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家里收養自己多年又臥病在床的爺爺還等著他去照顧。
他試著推開門,卻發現門根本無法打開。他急了,連手帶腳地撞,可還是功虧一簣。攤坐在地上的小吉,渾身瑟瑟發抖,又累又餓,喉里好像塞了什么似的哽塞,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
漸漸的,綿綿的倦意在他體內流動,急促的呼吸變得緩慢。四周一片死寂。
一道刺眼的光芒吵醒了睡夢中的小吉。這已是第二天了。
他睜開雙眼,回想起昨晚的“惡夢”,不禁毛骨悚然。小吉努力地站起來,用雙腳顫顫巍巍地支撐著身子,可又轟然倒下。他感到全身乏力,完全不受意識控制。
既而,他冷靜地往四周環顧,希望尋找到支撐點。這才發現,原來小木屋是有窗戶的,一束懶散的光像吸了鴉片一樣灑在朱紅色的古木窗架上,帶著些諷刺。大門敞開著。一切恐怖都歷歷在目,卻與現在的情形迥然不同,這里竟多了一分溫暖。
小吉的心里有點暖暖的,受到保護般的溫情。正當他在為自己的反常不可思議,木屋的角落傳來了聲音,“過來,過來吧……”
小吉緊攥著拳頭,身體不由地向后仰。他多么想立刻飛奔出去。
“不要怕,小吉,小吉——”
這次,他聽清楚了,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并且,她在喊自己的名字!她?難道是她?她怎么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小吉屏住呼吸,慢慢爬向角落。角落里有一堆不厚的柴草,散發出淡淡的幽香,還有一種腐爛的臭味。兩者錯雜混合,令人作嘔。
他伸出手,手不停地抖動著。“啊——”小吉扭過頭去,靠在墻上尖叫。他掀開了柴草,竟看到一具尸骨,血淋淋的。
那個聲音又響起。“不要怕,小吉。”
“你,你是死人?!”小吉用牙緊緊咬著嘴唇。
“恩,我是死人。”
“那你……你怎么說話的?”
“二十年前的那個傳說,你聽說過吧。我就是可芙。”
“可……可芙?”小吉還是比較清醒的,“既然已經死了多年,尸骨怎么還會血淋淋?”
“因為我還有個孩子,他現在尚在人世,我就是擔心他,放不下他,想再看他一眼,只要他好,我就可以真正放心地走了。”
“你說尸骨尚存是為了孩子,對嗎?”
“是的。小吉,你很聰明。”
小吉莫名地被感動了,想到自己沒有媽媽,他動情地問,“我可以幫你這個忙,你告訴我孩子的名字,我一定會幫你把孩子帶回來的。”
“不用了,謝謝你。”
“為什么?你不是很愛你的孩子,盼了二十多年要見到他的嗎?”
“因為……我已經看到他了啊。”
小吉的頭好疼,快要炸裂了。他想到一切的可能。
“我的孩子——小吉。”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靠近柴草,越來越近;他拼命地掙扎……
尸骨消失了。
“小吉,醒醒啊。”鄰居家的大伯發現了躺在逆流河畔的小吉。
“我……這是在哪兒啊?”
“你還問,這幾天都跑哪里去了?你爺爺都要急壞了,說要拖著那雙病腳去找你咧!”
小吉掐了自己一下,痛了。難道——那才是夢?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座老橋在一夜之間忽然無緣無故塌了。鎮長想既然對岸也沒什么特別的,就不重建了。”
小吉點點頭,望著對岸的那間小木屋,笑了。媽,我很好,謝謝,愛您!
逆流的流向奇跡般得恢復了。在小吉看來,這已經不重要了。它早已成為大家心目中的逆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