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寒光
或許,記憶里的許多事都會隨著時光的推移而漸漸老去,就像老卻在風中的一剪寒梅。它們開在寒風里,卻不曾像我們懦弱的人類一樣瑟瑟發抖過,它們只是在風中昂起頭,笑對風雪。每每看到風中的一剪寒梅,我就會想起我并不燦爛的童年,我記得童年的色調是灰色的,可是爸爸媽媽教我要昂起頭,笑對人生,于是那些不曾燦爛過的童年記憶,都被染上了濃濃的華麗的色調。
我最難以忘懷的,是關于窗子的那一剪月光。
我不知道最終還有什么能留在記憶里,并且在記憶深處熠熠生輝,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關于爸爸媽媽的記憶,是永遠不會老去的。
風老鶯雛,雨肥梅子,清風吹蕩著我灰色的童年,所有的記憶都被打了包的封存的歲月的最深處,我只記得媽媽的笑臉,那樣和善。我記得媽媽帶我們下地做農活,那時媽媽是穿著一身粗布衣服,她最為奢侈的一件衣物,就是呢絨料子的上衣,紫色,黑花,我依偎在媽媽身邊時,就能感受到媽媽的體溫。
我還記得幼小的弟弟蹣跚學步的情急,爸爸教他走路,他每走一步,爸爸都喜笑顏開,我不知道做爸爸是怎樣的心情,我想我學步時,爸爸也是如此微笑吧。
弟弟的每一步,都似乎踩在爸爸的心上。當弟弟終于學會了走路,我不知爸爸媽媽是怎樣的開心呢。
在農村,黃梅時節的雨能淋濕一個夏季。黃梅時節,細雨紛紛,在無邊的黑夜里,我注視著媽媽的眼睛。媽媽的眼睛總是如星空一般明亮,如月光一般皎潔。
黃梅時節的雨,夾雜著涼爽的風,襲進了我們的小屋,我在門口,注視著門外無邊的黑暗,我想我當時的眼神里應該有孩童應有的寂然,那是不識愁滋味的一雙眼睛,那是未諳世事,不識人世間的艱辛的一雙眼睛。與母親的眼神截然不同的是,我的眼睛里總有一股莫名的憂傷。我總以為我來世間是來還債來了,我前生欠母親的債,今生用一世的情來回報;我前生欠父親的債,用一世的孝行來回報?墒巧仙n,我怎能回報呢?我分明又欠下他們的債了!
那似乎又是來生的債,需用來生的一世情來回報。
我的眼睛里,總有一種淡淡的憂傷,而母親,總是勝券在握。在我在門口彷徨時,她只是對我說,安,關緊門!僅此而已。然而僅是這一句話,卻讓我一生都無以為報了!母親呵,若有一日,我真的長大成人——我不知我何時才能長大,何時才能在母親的眼睛海之外游走,我若真的長大了,我想我要怎樣回饋母親?我希望那時,我的眼睛里,也能含著母親的笑意,有母親微笑的影子。
父親的笑,總是玩世不恭的,我以為,父親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會計較一些瑣事,在農村,當第一臺相機出現的時候,幾乎每一家都照了相。照片里,爸爸的笑容依舊是飄渺如煙,時隔數年,我依舊能感覺到爸爸在鏡頭前難以抑制的歡愉,我看到爸爸的腋下,左邊是我,右邊是哥哥弟弟,他們都在微笑。
那天,黃梅雨下得格外的大,媽媽關窗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媽媽倔強的眼神。第二天,雨住風收,小鳥鳴唱,有一只黃色的鳥兒,大概是黃鸝吧,飛過了我們院子的上空,我知道,它應該是看到了媽媽的眼睛,那是一雙不被世人所理解的眼睛,那是一雙看著孩子時才流露出最動人的溫暖的眼睛。
我一世都不會忘記的。
當天,月兒格外的圓,我關了門之后,就上床睡覺了,我睜著眼睛,看著燈光里的媽媽,心里的溫暖無以復加,我不知什么是最美的溫暖,我只知道母親的愛是一世都難以償還的。為此,我常常在心底深深地懺悔,為母親的愛深深地懺悔。
然后我看見,黃梅雨之后的月亮,在媽媽的眼睛里,一閃而過,就像被剪斷的一抹影子。在窗戶的玻璃上,它也一閃而過,就如被剪斷的一抹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