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的女生
什么叫禍不單行?
時光定格在周曉琴的十五歲,那段黑暗的日子,是禍不單行最好的解釋:母親與人私奔,她成為同學竊竊議論的笑柄:父親借酒消愁,天天喝得爛醉,終于出車禍,受傷住院。十五歲的周曉琴,拖著單薄的身子,在醫院和學校間跑來跑去。本來就不好的學習成績,因為這樣,變得更加糟糕。最糟糕的是,周曉琴在那年患上了頑固的鼻炎,打噴嚏、流鼻涕,每節課都能聽到周曉琴撕紙、擤鼻涕的聲音。她周圍的同學都紛紛皺起了眉頭,甚至老師的眉間,也打了個陰郁的結,各種各樣厭惡的目光,釘在周曉琴沾滿粥痕的舊t恤上。
周曉琴的同桌忍無可忍,幾次三番找班主任,調了座位。周曉琴的旁邊,就空了下來,再沒人愿意和她同桌。
于皓就在這個時候轉學過來。他還未曾進入班級,就有傳言說于皓學習很厲害,轉到學校后,幾個班主任都想爭奪這個尖子生。班上有人和于皓是曾經的同學,肯定了于皓學習好的傳聞,又加了一點:人很好,就是有點潔癖,比豌豆公主還嬌貴,床單不能有一粒灰塵。
潔癖男生于皓跟在班主任身后,來到了班級。很有棱角的臉,很亮很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雪白雪白的襯衣,散發著干凈到布絲里的氣息。安排座位時,只有周曉琴旁邊有個空位子,周曉琴的心幾乎要跳出來,這真是個極品同桌啊。但是班主任猶豫了片刻,就讓班長去后勤另外搬了一張桌子,在離周曉琴很遠的地方,給了于皓一個全新的座位。
周曉琴黯然地擤著鼻涕。原來,連班主任都覺得,她不配和一個干凈優秀的帥哥同桌。
周曉琴怎么也沒想到,一個月后,于皓竟成了她的同桌。
那個早自習,班主任陰著臉,走到于皓跟前,低聲說了幾句什么,于皓就站起來,仰望著天花板,手插在褲袋里,倔強大聲地說:“我沒錯!我不會道歉的!”班主任的臉能擰出水來,惡狠狠地抓起于皓的書包,推搡著高她一頭的男生,一直推到周曉琴的位子旁:“你就坐在這里吧!”
于皓無所謂地坐下,從書包里拿出白色的紙巾,開始擦拭桌子。周曉琴縮著肩膀,看著于皓雪白雪白的襯衣,羞愧地低下頭去,恰巧看到自己球鞋上的一只破洞,一剎那,周曉琴尷尬得無地自容。
周曉琴不敢和于皓講話,他是最亮的月,自己卻連一顆黯淡的星都不是,自己就像是一粒塵土,只好低低地融入塵埃里。
周曉琴這樣想的時候,鼻子又癢起來,她趕忙開抽屜找紙,一方細膩的白色紙巾遞到面前:“用這個吧,不傷皮膚,還干凈衛生。”于皓的聲音很柔和,周曉琴卻越發緊張,接過紙巾,手抖抖地拿著紙巾放到鼻下。于皓的紙巾真好,軟軟的,鼻子一點都不會痛。
“班主任為什么給你調位置呢?”周曉琴忍不住好奇,小聲問于皓。
于皓想了想說:“前排的女生給我編了一只手鏈,被班主任看到,就把我調到這里來了。簡而言之呢,就是把一切與早戀有關的東東扼殺在搖籃里。”于皓說完,哈哈笑起來。
物理課時,周曉琴睡著了,物理老師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全班霎時安靜下來,于是,周曉琴的鼾聲,熟睡才會發出的鼾聲,因為鼻炎導致的很大的鼾聲,鉆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于皓輕輕推了推周曉琴,周曉琴抬起頭,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盡管有物理老師的怒視,全班還是忍無可忍地爆笑了。
在物理課上,聽一個女生放肆的鼾聲,是一件多么好玩的事情!何況這個女生還是全班最糟糕、任何人都可以嘲笑的周曉琴。
于皓站起來,對著物理老師,學著物理老師的樣子,也做了手勢,他攥起拳頭,拇指向下,對著地面指指點點。所有人驚呆了,于皓學的手勢,是電影《河東獅吼》里的手勢,意思是:我鄙視你!
顯然,物理老師也喜歡庸俗的喜劇片,他看懂了這個手勢,他懲罰于皓站到走廊去。于皓冷靜地說:“老師,讓全班同學聽一個女生的鼾聲,一起嘲笑一個軟弱的女生,這樣的行為不該鄙視嗎?”
“我在管理學生,輪不到你插嘴!”物理老師發飆了。
于皓還是很冷靜:“大家都知道周曉琴很可憐,為了照顧爸爸,每天睡不了幾個小時,這樣的事要是放在優等生身上,早就大肆表揚了。難道她成績差,就該被嘲笑嗎?我們為什么不放大一點她的優點呢?”
教室里很靜,很靜,物理老師沉默了好久,說了一句:“繼續上課。”
下課后,周曉琴哭了。她知道自己不該哭的,因為,為了不遲到,早上她拼命地跑啊跑啊,摔了一跤,粘了一臉的土,現在,眼淚一流下來,就是一道一道的小溝。
于皓從書包里拿出一包濕巾,抽出一沓:“二十分鐘的大課間用來哭太浪費了,擦干眼淚,趴在桌上睡一覺,醒來后,就什么都忘記了。”
周曉琴接過濕巾,軟軟涼涼的濕巾,劃過臉的每一個角落,像春天的風,吹面不寒,感覺到的除了溫暖,還是溫暖。
因為物理課的鄙視事件,于皓被班主任請到了辦公室。一節課的時間,班主任沒有放于皓回來。周曉琴,一向懦弱卑微的周曉琴,勇敢地走向班主任的辦公室,她想,自己是導火索,所以自己該承擔一切。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周曉琴躊躇著,想著待會該怎樣說。
“我告訴你,你再惹是生非,我就讓你一輩子坐在周曉琴旁邊!”班主任的聲音,氣喘吁吁。
“老師,我給市里領導寫信,反映宿舍條件太差,校長批評你,你可以辯論啊,為什么跟我過不去?我只是講了真話!我不道歉,你就讓周曉琴做我同桌,你用班里最邋遢的女生來折磨我!老師,我愛干凈,但是還沒到喪失善良的地步,我可以忍受周曉琴不好的習慣,或者說,我會慢慢幫她改變。可是,我覺得你調動座位的真相,如果讓周曉琴知道,她會很受傷!”于皓的聲音充滿激憤,周曉琴軟軟地靠在墻上,腿慢慢地向下彎下去,仿佛已經不足以支撐身軀。原來,自己存在的價值,就是惡心一個愛干凈的男生!
“你們為什么不替周曉琴想想?她家里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可是,就因為她有一個糟糕的學習成績,誰都不肯給她一點溫暖!老師,我后悔轉學來到你的班級!”
周曉琴的淚水,在墻上畫了一幅傷心的畫。從小,她就缺失母愛,童年、少年仿佛都蒙著一層臟兮兮的灰塵:黑黑的小手,抓起饅頭就啃,母親懶得告訴她那樣不衛生;初潮來臨,她看著一床的紅色,嚇傻了,以為自己要死掉了,母親輕描淡寫扔給她一片衛生棉,床單都懶得給她換一條。十幾年的歲月,周曉琴一直以為自己不存在,可是,今天,有個愛干凈的男生,為了臟兮兮的她,和老師大動干戈。
周曉琴擦干了眼淚,推開門,走進屋子,說:“于皓,從明天開始,我不再做邋遢的女生,我不要成為對付你的臟東西!”
于皓還是堅持和周曉琴同桌,他教給周曉琴生活常識,比如擦桌子要順著一個方向擦,不要像古裝劇里的店小二來回亂擦;比如白色的衣服,如果發黃了,可以用八四消毒液浸泡,就會白得不像話。
周曉琴漸漸變了一個人,很利落的短發,很簡單的校服裙,永遠干凈的運動鞋。她爸爸出院后,她不用再在凌晨的寒風中狂奔了,鼻炎也慢慢好了。
春天到來的時候,班主任老師給周曉琴一份表格,她幫周曉琴申請了學校特困補助的最高補助,她拍拍周曉琴的肩膀,緩緩說了一句“對不起”。
已經不愛哭的周曉琴,又無法控制地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