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梅雨
六七月份,又是梅雨季節(jié)。偏愛梅雨,因了梅雨的潮濕。潮濕亦像是愛情,在遇見時心被浸透了,此后浩浩蕩蕩,不管人世阻隔。梅雨一開始便是一兩個月,漫長到人們無法預(yù)見別離。所以愛情如斯美好、如斯甜蜜,因為不知曉將來,所以不畏懼別離。梅雨是一場思念,在告別之后,跌入夢中,與回憶纏綿著,待時間正好,方才清醒。
風箏離了線,便是要寄存于整片天空;魚兒脫了勾,便是要擁抱整個海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擁有,每個人都有其寬廣的世界,那世界與拘束相左。紙上的字從筆尖逃出,成了一首詩、幾句詞。六七月的梅雨從云朵中墜下,成了一種相思,幾份離愁。相思大抵相同,但是離愁卻有千秋。
愁有千狀,如思鄉(xiāng)之愁、貶謫之愁、別離之愁……總說少年不言愁、不勝愁,但是大多數(shù)的人都認為少年不應(yīng)有愁。即便是有,那也并非愁,而是憂。憂就比較淺顯了,比如未完成事,憂;做錯了事,憂;事不盡意,憂。憂是生活中的常態(tài),對平常之事起憂,對人生之未來起憂。憂的范圍較廣,而愁就比較狹隘了。也許,愁真是要等到閱歷足夠才能體會的到。
聽過兩個詞“白馬入蘆花、銀碗里盛雪”,覺得很有深意。白馬、蘆花皆白,白馬尚要沒入其間,不怕自己會被隱沒在蘆花間,只因它堅信自身的獨特。銀碗、白雪皆白,但是白雪甘愿落在銀碗中,其間有著一種深意。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形事物是空,一切虛無又是有形事物。白雪、銀碗,若有若無,交相其間,是色是空。
人生如同一場梅雨,浩浩湯湯,久日不息,雨停時,方知一切都如虛幻。可是這場虛幻,與現(xiàn)實之間竟無隔閡。多少良辰美景奈何天,歸來時一切又不過虛設(shè)。我們都是在這虛幻中,品嘗酸甜苦辣、歷經(jīng)愛恨憎怨,等待繁華落盡、草木干枯時,才真正的看見現(xiàn)實。
最深刻的記憶,無非就是那年的點滴情愫。最純粹的情愫,只能出現(xiàn)少年時。少年不懂情,只懂得好感。那份好感如天然般,不言不語,就從內(nèi)心深處緩緩升起。可等到時光荏苒、歲月蕭瑟后,心底就再也無法啟出那份由來已久的感情。不是不能再遇見,只因我們在年華中蒼老了內(nèi)心,心與心之間有了隔閡。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由古意知,梅子成熟之時所下的雨,應(yīng)是梅雨。但梅子成熟之時,正值四五月,四五月下的雨,并非是梅雨,而是春雨。春雨比梅雨細膩,春雨像一個姑娘,攜著一把六十四骨的油紙傘,漫步在云煙之間;梅雨比春雨綿綢,梅雨像一個久經(jīng)滄桑的老人,手中握著一盞青梅酒,遙望曾經(jīng),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如今卻遙指青丘識作山。
梅雨,只顯露于江南一帶。一川梅雨,方知夏到。夏天不止是灼熱季節(jié),也是雨水最為茂盛的季節(jié)。記得幼時,最喜下雨。臨在紗門前,坐在板凳上,看雨、聽雨,總覺大自然如斯美好。幼時的雨,總是狂暴的、肆意的,伴隨著大雨,起落之間,總有三兩顆大樹被摧枯拉朽。后來懂得,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凡事要懂得隱藏,不要太過的顯露。
爺爺曾說過:但凡事情,必親身力為。我懂得,人活著,就是一個豐滿自身世界的一個過程。可是這個過程不長不短,剛好一輩子。有的人,能夠提前接近終點,有的人,只能結(jié)局知道答案。前者,懂得在豐滿己身的同時,完善周遭的世界。后者,極于功利,想著獨善其身,但是卻無法在紅塵中安然棲身。
梅雨中,有著一種愁,需入酒,窖化,才能細品其味、細察其意;梅雨中,有著一份執(zhí)著,需經(jīng)時、經(jīng)念,才能根深蒂固、深信不已;梅雨中,有一抹思念,綿綢卻不粘稠、蒼老卻不衰老,是久經(jīng)風霜的清透;梅雨中,有一個人,清晰卻又模糊,熟悉卻又陌生,只因時光難追尋、轉(zhuǎn)身已逝去,即便在堅強開場,只能脆弱離臺。
我有一川梅雨,卻沒有滿心愁緒。有很多的時節(jié)會令人蕭索、令人悲傷,但是梅雨時節(jié),卻是令人感激。那些離開的人,重新遇見又是另一種的姿態(tài);那些忘記的事,重新翻起又是另一種的心境;往事不可追,只留駐心間。梅雨時節(jié),竟自成一個世界。每個人立于其間,都有不同的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