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蚊帳里的人
我從小就討厭蚊子,并將它視為這個世上最厭惡的物種之一。
小時候一直以為這蚊子是故意在我耳邊叫喚,就像小孩子餓了鬧喊著要吃的一樣,我不給它血,它就一直叫,我給它喂點兒血,它自然就不叫了。上初中以后我才知道,原來蚊子沒有叫嚷,它翅膀扇動的頻率高達五百多次/秒,這樣的高頻振動才讓我們聽到了“嗡嗡”的哭鬧。所以這也一定程度上帶給了我一點啟發:要么死,要么一刻不停地前進。
但蚊子帶給我的這點兒積極正面的思考卻遠不能抵消我對它的痛恨。我總不能因為它有一點兒自強不息的生命力就原諒它對我進行的人身攻擊吧。我得生存,我要吃飯,我要睡覺,吵我就是不對!它不僅特意往我耳朵里飛,還直往我被窩里鉆,它慢慢地摸索著,摸索著,直到找到我身上最嫩的那點兒肉,然后又返回,再來到耳畔折磨我,直至我已沒有精力與它抗衡,最后一點兒一點兒地吞噬我的血。
孩提時的我是不會有這樣的感悟的,因為腦海里總是浮現出這樣的畫面: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我就坐在大人的腿上,母親一手搖著馬兒送我去外婆橋,一手拿著竹扇來回輕輕扇,蚊子都是不敢靠近的,實在是珊珊可愛。偶爾身上也會起紅疙瘩,癢癢的,但父親馬上就拿來清涼油、風油精涂我身上,味道沁人心脾。
沈復的《童趣》是我學過的第一篇文言文,如今讀罷甚覺可笑。余幼便不可張目對日,亦不敢留蚊于素帳中,還徐噴以煙并以之怡然稱快,稚哉!長到不用再跟父母同睡、也可以獨自拿竹扇驅蚊去熱的年齡(也稱幼年),我才見識到這蚊子的厲害。“爸,媽,有蚊子!”我深夜被蚊子吵醒,屁顛兒屁顛兒地闖進爸媽房間,在一片漆黑中開始哭鬧,媽還在床上應著“馬上就來”,爸就已經從床上跳起,開始了徒手與飛舞在空中的蚊子搏斗。那時,市面上還沒有電蚊拍這種“核武器”,至今回想起來那場面也覺得生動。
再后來我大了,開始明白晚上的睡眠是多么的寶貴以及重要,晚上睡不好就直接影響到第二天的學習質量,上課打瞌睡就聽不到知識點,長久以往成績就會落后。初中時代住一樓,門口是個小花園,蚊蟲特多,從那時起,每晚打蚊子就成了爸媽在睡覺前必做之事。我晚上寫作業寫到很晚,他們就手握電蚊拍把門窗關死,“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在我身后作響。通常是我媽指路,我爸動手,整個就一眼疾手快。
“這里!這里!”我媽說。
“別慌,這個還沒打著啊!”我爸對著天花板。
……
就這樣一個,兩個,三個……蚊子都被他們消滅了。我有時候不識趣,還嘀咕他們吵著我寫作業了。他們就無奈地停住手上忙的活兒,讓我先寫作業,一會兒再來打蚊子,兩個人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我的房間。那些日子睡覺從來就沒有蚊子,他們早解決掉了,我睡得安詳而夢得甜美,理應有個好成績。
對,如此一來,在家的我是沒怎么用過蚊帳的。不過上高中住校以后,便不得不掛起了蚊帳。我有時候就躺在蚊帳里想啊,母親就是蚊帳的白網,還帶點兒蕾絲,父親就是支撐白網的掛鉤,他們兩個人陪著我,足以讓我安然入睡。我想,我是永遠躲在蚊帳里的。
等他們老了,我也要做他們的蚊帳,讓該死的蚊子不敢靠近他們半步。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我拿著竹扇慢慢兒給他們扇風、驅蚊,一切的一切,就如從前那樣珊珊可愛。
房有一蚊帳,吾生之年所手織也,今已亭亭如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