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黑暗猛獸
有時我真覺得名叫懷念的這種情愫,真是上天給予的至高無尚的溫柔;有時我真覺得這種名叫記憶的這種念想,真是上天給予的至高無尚的寶物。那個叫伍爾芙的瘋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微微地提起筆寫道:“記住我們共同走過的歲月,記住愛,記住時光。”然后便一躍跳入深潭。在執著許久的信仰搖搖欲墜之時,在于病痛廝魔斗爭中日益消瘦之時,我慶幸我們還能回憶起兩雙無語凝噎的眼淚,我慶幸我們還能回憶起那塊沉默堅挺的脊背,我慶幸我們還能回憶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壯語。
就像我獨行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中時,瞥見他人面無表情擦肩而過,望見他人的手指飛快地在手機上敲打著或強顏歡笑或矯揉造作的言語時。我總是閉上眼睛想再清晰地重溫與黑暗猛獸共度的時光。
黑暗里、以你攜手
彼時還住在解放碑一條逼潮濕的小巷里時,每到夏天,許久沒有修理的風扇在送出強勁的熱風時還不忘送來一陣機器的轟響。我在樓上踮起腳向樓下的庭院觀望時,我能看到清晰斑駁的光影鋪就一條林蔭小路,我能看到你追我趕的孩子們的汗津津的臉龐……很多記憶都已像春日的柳絮,看得到的是它嫵媚飄飛的樣子,抓不到的是它四外散落的情愫。
我更記得潮濕悶熱的夏夜。我陷在沙發里捧著電腦,與電腦里的小人兒一起體味青春、熱誠與夢想。“嘿,櫻木花道快抓住機會快把那個球搶過來啊!”“小櫻快變身再不變身就要被吃掉了啊!”“現在該讓皮卡丘使出絕招了上吧皮卡丘!”我總是在屏幕前激動得滿頭大汗,卻也很少,將清甜涼爽的西瓜送到父母面前。
我更記得的是突然停電的夏夜。聽見電閘“啪”地輕響,我們都被扔進了潮水般涌來的黑暗中。“媽呀!”我的眼睛尚還不能適應黑暗,那種深坑的、沉默的、可怖的黑色將我網住,我在黑暗里揮舞著雙手踢蹬著沙發,直到我觸到一雙結實溫暖的大手。是父親。我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有感覺到是誰坐在了我的身邊發絲吊過了我的肩膀。是母親。父親和母親,一個在我前方伸出雙手迎接我,一個護我左右陪伴我。
能夠在黑暗里,與你攜手,真是上天給予的至高無尚的溫柔。我摸到了抽屜里的蠟燭,父親將它點燃以后我捧著它。母親說我好像秉燭夜禱的天使,父親說我是面容堅毅的夢旅人。父親和母親的言語,一個是愿我永遠單純無邪天真爛漫,一個更希望我收拾行囊堅定上路。
沒有電視電腦的嘈雜聲響,沒有虛擬世界的華光魅影,我就借著火焰的微光望見了他們無語凝噎的淚眼,我將乎日都是我獨占的西瓜遞進他們嘴里,說:“您吃。”
那是我的好時光。聽悠揚的小提琴,聽父母講我小時候的趣事,聽樓下小孩子笑聲里急促的腳步聲和不遠處大人們惡狠狠地喚他們回來的聲音。
如果記憶能夠修復,告訴我:我們是不是在半夜就因為疲憊依靠著對方睡著了還是等到了天邊泛起熹微的白光?我是不是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和伙伴們玩得滿頭大汗?我是不是被燭由燙到了手不然我虎口上的那點斑痕是怎么來的?
有些細砰的記憶閃現,如果真的有高科技修復我的記憶,那就讓這些光點連成一串項鏈,再讓這些珠寶鋪滿我熱淚盈眶的童年吧。
黑暗中.且聽風吟
后來搬進了寬闊敞亮的房屋,卻沒有能夠交談的伙伴,卻沒有可以玩耍的大樹下、籬笆邊。
于是在失眠的夜晚,我就站在了陽臺上,聽見了從高樓大廈那邊涌來的鳳,涌進我的膀勁間,將原本就寬松的衣服撐成一張在大風鼓動的旗幟,掩蓋的是不為人知的寂寞心情,張揚的是豆蔻年華中的激昂理想。
平時是上課認真回答問題、下課勤快問問題的好學生,在失眠的夜晚也能聽見搖滾樂中急促暴厭的鼓點,也聽過憤怒不羈的嗓音。平日都是“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已復”的孩子,可總有些情緒不能傾吐,總有些淚水不敢涌出,黑夜就是這樣一個撫平你毛躁的頭發,承擔住你失落的情緒的時間。
也扭亮臺燈寫信,寫給過去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寫給現在躊躇滿志的自己,寫給未來乘風破浪的自己。開頭永遠都是“你好嗎?我很好,不知道你現在怎樣……“在這個網絡段子泛濫、眾人唾沫橫飛的年代,我慶幸我們有一個與自己對話的黑夜。人世間貼貼撞撞笑笑鬧鬧,其實難得孤獨難得清靜,難得思考。
如果記憶能夠修復,告訴我:“我在寫信時都是聽什么樣的歌?我輾轉反側時父母有沒有坐在我的床邊,將蹬亂的被子又覆在我身上?有沒有說一些或責備或關懷或鼓勵的言語。
有些細碎的記憶閃現,如果真的有高科技修復我的記憶,那就讓這些光點連成一條金絲,再讓細絮編織成我青春的華美霓裳吧。
黑暗猛獸是可怖的、絕望的、戰栗的,可我也知道黑暗猛獸是可愛的、欣喜的、跳躍的。
如果可以讓記憶清晰重現,嘿,可愛的黑暗猛獸,來我這里,我在這里。讓我再一次重溫與黑暗猛獸共度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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