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
歡,把塵世的煙火藏于心底,慢慢衍生出萬千春花。
冬日傍晚,寒意漸濃,一個朋友給我說:“紅泥小爐溫老酒,雪前寒枝煮新茶。”
紅泥小爐溫老酒,雪前寒枝煮新茶。雪前時分,寒意濃濃,溫一小壺老酒,撿幾段寒枝煮新茶,邀來三兩好友,一起對飲抒懷,快哉悠哉。冬日,如斯生活,況味十足,想來也是心生歡意。什么世事云云,什么塵俗關(guān)心,都拋之腦后,此時此刻,天地茫茫,唯有你,唯有我,唯有詩茶劍酒。
白居易說:“晚來天欲雪,可飲一杯無?”飲,當然要飲。光陰染雪,歲月安然,這么一個河山大好的時分,怎能不陪你共飲呢?杯酒寄盡平生事,一酒就是一平生,雪前飲酒,共暢平生,也是莫大的歡喜。
這樣的過日子,是把一絲一縷的光陰,一針一線串起來,過得又精致又歡喜。這樣的歡,是人生快意,是浮世詩韻,入了心中,滲進魂里。
平生唯是逍遙客,歡然如斯,清麗透心。
“人間有味是清歡。”蘇軾的歡,是清歡,是新春嫩筍,是初生雪柳,清而歡,淡而喜。“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蘇軾的這首《浣溪沙》,意味清遠,有著濃濃的生活況味。讀完,才感嘆道,原來,平常的生活,亦可以如此清歡動人,詩意盎然。
浮世喧喧,難得清歡。蘇軾的歡,是清淺的,好若清泉煮茶,不溫不火,卻已在默默然間透出了香,感染了人心。
清歡,想想就挺美妙。看沈梅逸的《浮生六記》,沈梅逸與妻子花下飲酒共醉,竹影風中吟詩作對,把世俗生活過得又清閑又歡娛。
《浮生六記》中,《閑情記趣》最是清歡。月色頗佳,蘭影上粉墻,沈梅逸與楊星瀾舉杯共醉。星瀾醉而逸興遄飛,鋪紙于墻,即就蘭影,又以濃墨淡墨著之,畫出了一幅花葉蕭疏的蘭影之圖。
歡意如斯,怎能不使人心生艷羨?
近來,甚是喜歡弘一法師晚年所寫的書法,那一字一詞,煙火氣息很薄,有的,滿是禪意和歡意。“如夢不真實,舍我而修行”,字字舒朗圓潤,平淡中透露著空靈氣息;“以無礙眼等視眾生”,一筆一畫,凈是悲憫博愛。弘一法師以書法伴余生,這些筆墨都包含了他生活的中禪和歡。
弘一法師出家之后,鮮作詩詞,每日皆是參禪寫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有著禪意。時常揮毫寫字,寫出來的字都已磨去了年輕時的棱角鋒芒,而今皆是字字珠璣,禪意深遠。
弘一法師的歡,飽蘸了濃墨,染透了禪意,好似春風吹起一池波,淡淡靜靜地歡著。
又看張旭的書法,書法中的歡意如波濤駭浪般涌來,絕不似弘一法師那般淡靜如水。
張旭醉酒狂歡,一手挈榼提壺,一手揮毫狂書,把自己的歡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在宣紙之上。他的狂草,筆勢縱橫無方,似欲破紙而去,每一筆每一畫,變化無極,恍若霄中驚鴻,行跡難辨,意韻卻已在行跡之外。看張旭的狂草,那狂莽之意如山崩柱倒,大喇喇涌進你的眼睛,呼嘯著沖進你的心臟,鋪天蓋地!
歡極,狂也。
張旭的歡,狂氣十足,縱橫之間觀盡乾坤,捭闔之際俯仰宇宙。但,張旭的狂歡卻不是世俗的狂歡。世俗的狂歡,是放縱自己的肉體,得以生出麻木的快感。張旭不同。他是遺世獨立的狂歡,不茍于俗,把自己的內(nèi)心,大膽面向天地世俗,以本心對天地自然,達到最真實的歡。
放浪形骸真狂人,放浪心靈真狂歡。
看看自己的生活,每次院里開派對聚會,我都會遠遠離開。臺上臺下,那些人兒,忘乎所以的舞動著,夸張的動作,狂放的表情,高聲的叫囂,好似要壓榨盡自己一點一滴的活力來歡。不,不,這不是歡,這怎么會是歡?把自己身體折磨得疲憊至極,所得到的那一點點快感僅僅是肉體上的,無關(guān)內(nèi)心,無關(guān)靈魂。
歡,是形而上的,是發(fā)自內(nèi)心靈魂深處的。張旭的狂歡,是把內(nèi)心的本真釋放出來,世人的狂歡,則是把內(nèi)心的欲望一絲一絲放出來。
歡,是關(guān)乎于內(nèi)心的,欲望占滿了內(nèi)心,歡又有何處可居呢?
世俗煙云,盡入我心。可是,我不愿把內(nèi)心埋藏在世俗風華之中慢慢腐朽,要把內(nèi)心袒露于天地自然,找到最本心的歡,清亦可,狂亦可,做本質(zhì)的人與本心的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