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黃昏到寺蝙蝠飛”,昌黎先生《山石》中的詩句,讀了很多年,只記住這一句。最初讀它是在s市,算起來有二十多年光景。在s市的江邊有一座萬壽寶塔,矗立于江堤,明以前的建筑,終日西望巴蜀,南看武昌。黃昏時,斜陽璀璨,除了能領略“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意境外,還能夠看到蝙蝠亂飛。
我曾經身臨其景,讀著記著韓詩,F在,在我久居的這座自詡為歷史悠久的城市,卻沒有一座古寺。一座城市沒有古寺,除了說明年輕和膚淺外,其實是沒有多少可供炫耀的。那么蝙蝠呢?在鋼筋和混泥土堆砌成的空間,要想找到黃昏中那個閃亮的翼點,多少有些福彩中獎的難度。人類自發達以來,一直以自我為中心,逐漸撇開可供共處的生物鏈,像一只孤零零的秋千晃蕩。自我陶醉。
向來以為黃昏是最優美的。布滿暮霞的天空,除了色彩斑斕外,還有很多耐看的成分:比如飄浮的一綹綹云彩,比如驚艷的一只只歸鴻,又比如煙頭一樣閃亮的山樹,在空闊和浩蕩中,將心緒卷為一軸軸山水畫,隨著風兒飄。一直認為朝霞太過稚嫩,芽芽苞的女孩,唯一些清純外,實在比不上成熟少婦的艷美。黃昏就是那成熟少婦,撩人的胸脯堪如大片。
日暮時分,一個人漫步在靜謐的原野,多少有些思想的漣漪漾動。季秋之時,天高地迥,恬靜之中,流年總會留下一些故事;脑,田垅上,蒼黃的秋葉,像一抹鎏金的玉石,對著夕陽和暮霞,熠熠發光。靜美中一襲輝光,將天地溶為一體。橫陳如幕,袒露生命最好的精髓。
一座荒塘,蒼荷支支,微卷的葉經不住秋風的寥落,相依相偎,涼風拂拂,“多少綠荷相倚恨,一齊回首背西風”,多么經典的寫真,想來當日詩人一如我漫步在原野,靜聽秋聲。悵望秋陽,高原上,一句晚唐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終究抵擋不住盛唐“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豪邁和氣概。說詩總有時代的蛛絲馬跡,這話原來可信。
讀詩除了讀內心以外,實在可以讀到時代的印跡。在很多時候,俯看一條條憂郁的河流,還想到了海子的詩:在五月的麥地,夢想眾兄弟/看到家鄉的卵石滾滿了河灘/黃昏常存弧形的天空/讓大地上布滿哀傷的村莊……曾經有一時期想不通,在那個全社會開放、各行各業欣欣向榮,充滿朝氣和活力的時代,海子為何要唱這么一支憂郁的歌?現在想到故鄉曾經蒼郁的河流膏漿并且枯竭,先知先覺的海子,實在讓人欽佩。
塵世在恍惚中震蕩,除了哀傷還是哀傷。
有時想:城市是沒有真正意義的黃昏。高樓之上,那一亮霽色,實在走得匆匆。無數的人流和車流,喧囂之處,淹沒了黃昏本有的清寂,讓思想一刻也不能寧靜。這不符合張弛有道的辯證法。白詩說“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薇郎”,原本是一種孤獨傾訴,現在變成了精神乞求。人類的浮躁,俄頃之間,被竟射的街燈,陰陽顛倒。
有誰在日暮的街市,能夠細品霓霞的綻放?
一座城市沒有完整的黃昏其實可怕!
一位哲人說:黃昏的天,像一扇螢窗,一盞明燈,背后隱藏著守候。原來這燦爛的霓霞,蘊藏的心事,就是放大白晝最后的時光,準備守候空寂的心房。
花開陌上,人歸緩緩。億萬年滄海桑田的故事,充斥的就是芳草斜陽!
所以,內心常常有一種逃離城市的聲音嗡嗡作響;蛟S就是因為欣賞不到一個完整并且圓滿的黃昏。泰戈爾先生說了一句精辟的話:生命是上天賦予的,我們唯有獻出生命,才能真正得到它。黃昏大概踐行的就是這種準則,且燦爛且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