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冶冶皆想念

　　時漸深秋，黃花遍野，紅葉滿樹，風勁殘香。

　　這個秋天雨水分外多，自從父親離世，似乎盡是雨的世界，或淅淅瀝瀝，或雨簾懸掛，或瓢潑大雨。從中秋四七到六七，都是凄雨酸風，七七，終于遇到一個天高云淡的晴朗天氣，幾日工夫不來，山野里似乎是一夜間盛開了金黃色小菊花，生機勃勃，一大片一大片，田埂邊、山坡上、一叢叢，一簇簇，緊密地挨著，矮矮的，細葉抽輕翠，圓花簇嫩黃。偶爾夾雜一兩株紫色花朵，黃蕊、銅錢大小的野菊花，想起那句“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的詩句來。

　　前幾次來墳地和父親相見，都是采了非常秀氣的白色花來，獻給父親。深秋了，這些花兒已不再開放，繼而開放的是更多的小金菊，如果白色代表對故去親人的哀悼，黃色則更多地代表思念。想念父親，卻無處尋覓他的音容笑貌，無奈，除了為父親準備充足的祭奠物品，就是借這金黃小菊花表達想念之情。沿途，山間小路邊，各人采集了一大束沁人心脾、散發著濃郁的藥草香的黃色野菊花，插在父親的墳頭。

　　夕陽的余暉映照著父親那一抔黃土，周圍萋萋野草經過秋雨的沖洗和澆灌，長得更加旺盛，秋天，似乎唯野草生生不息。一大堆紙錢燒了一個多小時，烘烤著臉，雖然不知父親是否真的可以收到那些“錢”，或許只是活著的人用這一方式安慰因想念而無處著落的心靈，但是依然虔誠地燒，衷心祈禱父親的天國不再有苦難和病痛！縱有萬語千言，也只化作兩行清淚灑落。曠野的風很大，毫無方向地肆掠，一會會吹飛了燃燒著的紙片，無處知道父親的消息，耳畔，只有颯颯秋風，可否有父親捎來的訊息？

　　前一天夜半，見到了久別的父親：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回眸間，忽然瞥見父親在一角落悄悄站立著，我好生驚喜，朝父親跑去：“嘿嘿，爸爸，終于找到你了！你咋在這里？”父親和平日一樣慈愛地笑著沒回答，卻問我：“你也要走嗎？”我說不走，平日父親總是擔心我回家匆匆又走。看見父親清瘦而白皙的臉，伸手去摸，隨即不見了父親，驚醒夜半三時。音容和笑顏，夢醒無蹤影，盈盈思念淚，暗向枕邊流。

　　自父親去了，這是最清晰的一次見面，想念讓人憔悴，想念，也讓記憶愈加清晰，時時回想起侍候父親期間那些溫馨的畫面，每次請假回家留在父親身邊伺候，父親心情就格外愉快，日久躺在病榻上的父親，自我回來，幾次聽見他睡夢中發出如小孩子一樣快樂的笑聲，有時父親會用手指輕輕觸摸我的臉頰，有時，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痛苦的表情、一聲聲痛苦地呻吟，那些雖艱難而溫暖的時光一去不復返，父親最終離我而去。

　　轉眼七七已過，父親的老房子隨著他的離去而日益凄清，屋內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每過完祭日，兒女們四散離去，體弱多病的母親也隨著我們漂泊，昔日的煙火味已不見，唯有記憶溫暖著心房……

　　父親的冢園掩藏在蘋果園中間，九月，墳塋四周開滿了金色小菊花，在秋陽里金燦燦，明艷艷。陌野寒菊無人栽，迎霜融融寂寞開，一叢叢黃色野菊花輕俏俏地伸著枝條，不甘落寞地挑起朵朵小花，或疏或密，這秋天的精靈，秋野的眼晴，在山野陪伴著父親的魂魄，朵朵守候在父親身邊，那迷醉的小花不由讓人為之駐足，心靈為之震憾，它頑強的生命力似父親不屈的精神，父親以罕見的意志與病魔抗衡十余年，經受了何等痛苦的摧殘。

　　生命何其短暫，何其脆弱，花兒的生命只存在于一個短暫的季節，人的生命何嘗不是呢？花開花落的輪回里，幾十個春夏秋冬的歲月，也不過是生命中一個短暫的季節。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那一朵花，等燃放盡最后的能量，終究如這菊花在生命的枝頭抱香而亡。

　　秋天的風是潮濕的，秋日旺盛的雨水注定了更多的淚水，秋天本是收獲的季節，卻也是失去的季節，是思念的季節。想念的細胞，在血液里流淌，從生命的田壟間，長出大片大片的黃菊花，秋風吹過，開成一叢叢的思念。看，那融融冶冶的黃色精靈，在夕陽的映射下泛著金光，有多少思念盡寄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