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諾獎情結
又是諾貝爾文學獎公布的時候了。從國內(nèi)報紙和微博的表現(xiàn)看,自然比去年平靜得多。其實,淡淡地旁觀,倒也不失從容。莫言獲諾獎一年來引起的強烈反響,釋放了中國人積累多年的焦慮和渴望,也透露出各界的文化心態(tài),以及諾獎評委會和一些西方媒體對中國和中國文學的微妙態(tài)度。
莫言獲獎,是諾貝爾文學獎第一次頒給中國主流作家。國內(nèi)各界對這個事件的態(tài)度,歸納起來不外乎四種。一是喜。莫言名至實歸,中國文學終于得到世界的承認,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將有更多的溝通和交流。二是喜且意外。雖然莫言也好,中國文學也好,都值得這個獎,但鑒于諾貝爾文學獎對政治異見者的偏愛和意識形態(tài)成見,接受中國主流作家,時候還沒到。三是平靜。給了就給了,應該表現(xiàn)得淡定。四是忿恨。既針對莫言,也針對諾獎評委會。這種觀點認為這是違背了“普世價值”,是對原則的背棄,是作家人格和諾獎的墮落。這第四種態(tài)度,主要是網(wǎng)絡上一些聲音。
諾貝爾文學獎的政治色彩,是顯而易見的,同時,區(qū)域、種族、倫理、年齡等各種因素也都可能影響評委會的決定。為什么給莫言呢?有人說,這是文學的勝利,諾獎淡化了政治性,突出了文學性。也有人說,這背后的力量仍然是政治,由于中國逐漸變得強大,中國文學日益變得不容忽視,諾獎終于邁出大膽的一步,改變此前僵化的做法。不管是哪一種力量的推動,諾獎授予莫言,將促進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的對話,這是包括著名文學批評家、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李敬澤在內(nèi)的國內(nèi)文學界、學者公開發(fā)言中比較一致的看法。
然而,誤讀和隔閡,也依然深重,頒獎前后西方一些媒體的表現(xiàn)都在表明這一點。許多西方媒體對于把文學獎授予莫言不滿。漢學家、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成員馬悅然接受采訪時表示,很多瑞典媒體根本沒有讀過莫言的東西,他們對莫言的批評,內(nèi)容就是他是共產(chǎn)黨員、他是作協(xié)的副主席、他抄寫過毛澤東延安的講話。英國、德國、美國等國家的報紙,也有類似的批評。它們言下之意不過是指責莫言為什么不反政府。這是一個文學獎,許多文章卻在談政治。
文學有社會批判的傳統(tǒng),當然和政治有關。那些媒體的問題,并不在于談政治,而是在于它們談政治的方式。莫言作為一個普通中國人和作家,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對歷史和時代的看法,包括對社會問題的批判,這不容易為西方媒體所理解。從這些媒體文章看,中國的歷史和現(xiàn)實的豐富和復雜,似乎超過了它們的理解能力,或者它們根本就缺少嘗試理解的胸襟和眼界。
不僅難以理解中國的政治,西方似乎也不容易理解中國的文學。英國路透社的評論稱莫言受到馬爾克斯、勞倫斯和海明威的影響,法國《世界報》在莫言的作品中看到拉伯雷式的粗獷。西方只能從自己的作家和文學傳統(tǒng)來進入莫言的文學世界。但是,莫言的作品中那些接中國“地氣”的部分,西方到底能理解多少呢?
做好自己的事
我們一直活在西方這個“他者”的目光之下,渴望被理解、被肯定。他者的目光卻充滿誤讀和隔閡。越是活在別人的目光中,越是希望得到認可,越容易不自信。為什么那么在意諾獎?它的歐洲中心主義的傳統(tǒng),它的局限,我們又不是不知道。
然而,我們的諾獎情結,卻不是通過心理建設就可以消除。這與歷史有關。晚清以來的積弱積貧,沉重打擊了中國人的文化自信。這也與現(xiàn)實有關。諾獎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文學獎,這是事實。在世界文學的生態(tài)和話語權組成中,西方的優(yōu)越地位是既成的,不容易在短期內(nèi)改變。對諾獎的焦慮和渴望,也不能通過自我說服來消除。文化自信的問題與國力相關,因而也只能通過中國在各方面的發(fā)展來逐漸確立。好在莫言得獎了,下一次再有中國作家得獎,我們大概不會那么興奮了。
有的觀點認為,莫言獲獎還將產(chǎn)生一個良好的影響,即提高社會對純文學的關注度,促進中國當代文學的發(fā)展。這恐怕只能是一些文學愛好者的一廂情愿。就社會關注度來說,純文學的黃金年代也許已經(jīng)一去不返。純文學的邊緣化有社會、歷史方面的更深刻的原因。例如,它的社會批判的功能、作為公共交流的平臺,被其他渠道取代。這不是莫言獲獎能改變的。獲獎注入的“興奮劑”,其效用恐怕不會長久。
熱鬧過去,當代文學還得甘于邊緣。純文學肯定是有它的價值的,但也沒必要讓整個社會來關注吧?諾獎得了,焦慮緩解了,當代文學正好從此走出諾獎情結,從從容容地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