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自無心水自閑
《白云泉》白居易
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無心水自閑。
何必沖奔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間。
今日閑覽納蘭容若的《飲水詞》，只覺字字凝香，句句含情。纏綿時(shí)，意篤情深惹人憐；寂寥處，薄涼凄婉慟心弦，讓人甘愿沉醉其中，不愿轉(zhuǎn)醒。也許，正是因了納蘭容若這細(xì)膩斐然的才情和多愁善感的心性，才讓他的眾多追隨者，為之傾倒，為之嘆惋！不禁想到了《紅樓夢》中的賈寶玉，雖與納蘭容若不在一個朝代，卻同是心系紅顏而不能自拔的癡情種，同是生于鼎盛之族而又渴望自由的檻內(nèi)人。然而，賈寶玉較之納蘭容若，更多了一些叛逆與乖張，他雖天資聰穎，卻不喜讀書，雖出身望族，卻厭惡世俗，雖是男兒身，卻愛女兒態(tài)，雖是多情種，卻又是癡心人。
記得賈寶玉曾引用《莊子》之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其意為：人生是有限的，而知識是無限的，用有限的人生去追求無限的知識，必然是失敗的！這在某種程度上反應(yīng)了莊子順應(yīng)自然的思想。然而，賈寶玉卻認(rèn)為，正因如此，萬萬讀不得古人之書，因?yàn)槟切瑫倍救藗冏杂傻男造`，束縛人們探索的腳步。倘若身陷其中，不免有功名縈其心，利祿勞其形，乃至窮其一生去追名逐利，耗精損神，不啻悲苦！所以，他想要的，無非是佳釀一壺，胭脂一盒，有三五知心姊妹相伴，或居于紅樓暖閣之中，或嘯傲于山巔水涯之地，在清歡中了此一生。
可見寶玉內(nèi)心深處是明徹而淡然的。然畢竟是身陷世俗泥淖之人，很多事情都是這般的力不從心，想要抓住的，未必就能得到，而得到的，未必就是自己想要的。細(xì)想之，人生何嘗不是一個矛盾體？既然決定把自己浸泡在俗世的流里，卻又做不到自身的圓潤通透。也許，正因如此，我才會如此喜歡這句“云自無心水自閑”的意境。流年暗換，春秋徙轉(zhuǎn)，多少人事都付了秋紅，被時(shí)光湮沒在歲月的風(fēng)塵里，無法打撈，亦無處追尋，惟有那舒卷自如的流云，動靜相宜的山水，還依舊保持著明徹清靜、閑適自然的姿態(tài)。它們就像笑看紅塵的檻外人，無牽無掛礙，從容恣意，隨遇而安。有時(shí)，你只須一個抬眸，抑或一個低眉，便可從它們的身影中，覓得一份內(nèi)心的清涼。
“何必沖奔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間”，然而，清澈的山泉啊，你既然如此的恣意安閑，又何必奔到那山下的風(fēng)塵之地去沾染塵埃呢，尚且還讓本就喧擾煩瑣的俗世更添了波浪！其實(shí)，這何嘗不是詩人自我矛盾的反映呢，雖然頗為向往深山幽谷的空靈與明凈，卻始終忘不掉那充斥著濃郁煙火的人間，畢竟自己是俗世的一粒芥子，無論怎樣游離，都要在現(xiàn)實(shí)的風(fēng)塵中落定。這與“白云相送出山來，滿眼紅塵撥不開”中的意味，頗為相似。當(dāng)一位墨客伴著悠閑自在的白云走出山谷時(shí)，頓覺塵世的種種煩瑣撲面而來，難以拭去，多想永遠(yuǎn)的停留在無人叨擾的清凈之地，卻因肩上的責(zé)任和內(nèi)心的塵念不得不深入紅塵。
這首《白云泉》是詩人白居易所作，白居易可謂是仕途多舛，官場之上，幾度沉浮，幾度艱辛，然而，他卻始終不忘在動蕩不安的社會中尋求出路。他好詩酒琴禪，亦向往山水自娛的閑淡，可從未想過徹底地歸隱，而禪佛的意趣也伴隨了他現(xiàn)實(shí)的一生，無論是在得意還是失意之時(shí)，都相依相伴。有書載云，白居易“外以儒行修其身，中以釋教治其心，旁以山水、風(fēng)月、琴酒、歌詩樂其志”。是呵，身為平凡的你我，雖做不到佛家所說的六根清凈，但只要心植清涼，亦可在紅塵之內(nèi)參禪修心，在俗常日子里領(lǐng)悟生命的真諦，即便不能參透空靈的云水之境，也可在塵世之中做一個平凡人，擁有簡單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