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狗皮的記憶
在沒有搬進新屋時,我家老屋的墻上掛著一張卷起來的狗皮。記得我小時候父親不止一次的給我講過這張狗皮的故事,在講這張狗皮故事的當中我認識了這張狗皮的意義和價值,它并非一張普通的狗皮,而是一本教科書。
父親在世時,每到冬天,他都要將卷成筒的掛在墻上的那張狗皮拿到溫暖的太陽底下展開、掃掃長在狗皮上的干霉和灰塵,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卷起來,套上繩子掛回原處。
面對這張狗皮,父親是這樣給我講的: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們那個小村莊和全國的農村一樣,經過了一場“四清”運動。來我們寨子搞“四清”的是地區軍分區的一位解放軍,這位解放軍姓馮。那個時候工作隊下到生產隊,要求吃住在最困難的人家,白天參加生產隊勞動,晚上開會搞運動。
因為我家兄弟姐妹多,在整個生產隊里是比較困難的,那位解放軍就住到了我家的樓上,(那時我還小,記不清他長得像什么樣子)他比我父親小幾歲,父親叫我們喊他叔叔。父親經常講,是這位解放軍叔叔給我們寨子帶來了外面的新觀念、新思想,帶來了部隊的光榮傳統。比如不信神、不信鬼、要相信科學、幫組別人、勤做好事等,對我們寨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影響很大。
這位解放軍叔叔很勤快,不嫌棄農村的生活,經常幫我家舂碓磨面,挑水掃地,父親話里描述的情景完全和我后來在電影里看到的解放軍做的一樣。這位解放軍叔叔是從邊防連隊調回軍分區來參加工作隊的,因為多年在邊防線上巡邏站崗,雙膝患有風濕癥,他聽說狗皮用來墊睡可以驅趕風濕。有一天他對我父親說:幫他在寨子里買一張狗皮,不用講價錢多少他都給,他回部隊時要帶走,
一年很快就要過去了,駐村的工作隊同志馬上就要出村,可是父親的狗皮還沒有買到。一天,馮叔叔到大隊開會匯報工作,半個月后就出村,這一天父親的心情很復雜:雖然他心里早有準備,但是他看著自己家養著的那只像獅子一樣的大白狗輕輕地向他搖著尾巴表示親近時,他怎么下決心將大白狗殺死?剝下狗皮讓人帶走!已經好幾年了,通人性,很會守家護院的大白狗全家人都喜歡。
父親懷著忍痛的心情將大白狗哄到菜園邊的桃樹下,把繩子套在狗的脖子上,沒有多長時間大白狗停止了慘叫,父親將狗皮很小心地剝下來后涼繃在房檐下的墻上。過了幾天,狗皮半干的時候,父親很用功地把狗皮揉得軟軟的,經過幾次加工后,狗皮變得毛絨絨、軟乎乎的,等著馮叔叔離開我家時給他帶回去。
馮叔叔開完會從大隊回到我家時,沒有看到大白狗在路口迎接他,他就奇怪地問父親大白狗哪里去了?父親實話告訴他,狗被殺了,皮子已經做好。馮叔叔很生氣地抱怨我父親為什么把狗給殺了!他不會帶走狗皮的,上面有要求:工作隊出村時不允許帶走群眾的一針一線,怎樣進村就怎樣出村,除了個人的被包和洗漱用具外不能帶任何東西。父親被感動了,沒有說更多的話。就這樣,那張狗皮成了父親教育我們兄弟幾個要像工作隊叔叔那樣,做一個清白好人的教材。
幾十年過去了,每當記起那張狗皮,想起父親講的話語,心里總是不能理解現實生活中的狀況,現在的工作隊與當年的工作隊相比,已經相差十萬八千里了。有一次我跟朋友去送省城下來檢查工作的一位同志,朋友送給這位同志一點土特產時,那位同志一邊打開小車的后備箱一邊說:“每次下鄉都像搬家一樣。”這說明這位同志每次下鄉帶回去的不再是“一針一線”了,聽到的、看到的,真是讓人難理解:社會發展了,進步了,但是人們的思想境界、道德水準又怎樣了?自私、貪心使人的情操變得不那么高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