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漢江
空蕩蕩的漢江依然美麗。
兩岸的油菜花笑得很精神。還有那么多野桃花也開得很風雅。春風剛剛露出歡顏,就被善于自我表現的蜜蜂吻了一下。吻過之后又是何等景致?惟有江水珍藏著兩岸的風采,渲染著兩岸的風姿。
江水依然流呀流,岸上的人們依然行呀行。我卻覺得漢江很可憐:幾乎很久很久沒有一只船從江上駛過,豈不可惜了一江春水!
難道江水不深,載不起戀人的深情?難道江水不清,沁不濕詩人吟誦的月光?難道鵝卵石不精致,填不進棋手對弈的方城?難道江風不溫柔,吹不走黃昏后春意闌珊的憂愁?
然而,我并未徹悟:惟有空蕩而美麗,不沾惹人的韻味,才獨具大自然的馨香。
我苦口婆心地用高價買通一只小船的一段水路。這船早已萎縮于江邊,任我縱它駛入江中之后,我正是王維《漢江臨泛》中的“波瀾”:“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群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
一路江風,可曾把昨日的夢魘沖散?一江碧水,可曾把朦朧的焦慮蕩盡?一路花香,可曾開放在被春光遺忘的心扉?在搖櫓的興奮之余,在獨立船頭的傲然之時,我沒有任何疑問可以向大自然發問,漢江也沒有任何過錯,可以由我去指責,我全然地交給了一江春水。只有這樣全身心地投入,偏執的小我才能被除去,而臻至于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境界中去。
可是,傾囊買下的一段水路已到終點,人生時時面對的嚴肅主題——我們的岸。
此刻,如果我能永不上岸,長久地沉浸于與天地精神的往來之中,將會怎樣?
鐘情有時終歸鐘情。
岸,那是必須要上去的。并非我們不理解江水古意斑駁、天地的浩浩之氣;并非我們不曉得,長江最鐘愛的女兒——漢江,終究要投入母親的懷抱;只是因為我們常常自命為:人乃是大自然的上帝。
成了上帝,無論在畫中還是在畫外,我們都是即興的一瞬。永恒的力量卻屬于漢江的神韻:無論有人無人有船無船有橋無橋進入她的風景里,她依然美麗,而空蕩蕩的時候更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