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墓記
說實話,一開始我并不想去掃墓,他的墓。
他是我爺爺。
從小,他便對我不好。直到現(xiàn)在,我都對他無一點兒愛,甚至有那么一絲恨意,迫著我無法原諒他。只是后來細想,逝者已逝,那埋葬在深深地下的長眠著的人,又還能犯什么錯呢?而于生者,便不該再記恨些什么了吧!這樣想著,也就去了。
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墓。不比三毛筆下荷西葬著的那個美而靜的花園墓地,也沒有雕著花的古樸的鐵門。墓的外圍,全都層層疊疊地堆著干枯的蒿草,風一吹來,參差著起舞。放眼望去,叢林如麥浪,多了一份壓抑,一份肅穆,一份祥和。這墓地底下,有多少被時間輾得平整的靈魂?連年輪也無法看清,更無好壞。它們是模糊的故事,是平靜,是安詳,亦是每個人最終都將歸去的命運。
找到屬于我爺爺?shù)囊恍》酵恋亍0职謰寢屨J真而尊敬地把祭品擺好,我在一旁細細地觀察這墓碑。碑上有兩個名字,一個是我爺爺?shù)模硪粋用紅布條遮著,是我奶奶的名字。我奶奶自是健康的活著。而不遠處有好幾個碑上的紅布條已撕去,兩位老人安詳?shù)爻了诖恕N也虏煌杆麄兊墓适隆7路鹂粗粡埬鞠嗫蚝诎渍掌瑑蓚老人靠著,靜靜微笑。滄海桑田一瞬,留給路人生命的重量,無非一張相片、兩個名字。倒真真是相依為命一輩子。
開始祭拜。爸爸拿著香,用老人最熟悉的家鄉(xiāng)話,祈求保佑。我也拿著香,靜靜看著老人的名字,像與他對視一般。他真的會保佑我們么?我想會的。不是迷信,只是任何“零”的靈魂,都是至純至凈的。從前,他沒有愛惜過我,他病了,我也不曾心疼過他,我們是有著血緣關系的陌路人。而今,我立于他的墓前,注視他歸零的生命。一切紛擾隔閡,就這么作罷了罷?這便也是,死者所特有的智慧。
爸爸輕輕拂去碑上的灰,他是所有子女中最孝順的一個,那也是在他成年之后很久的事了。我的爺爺,他到底享了多少的福?記得他火化那天,所有子女哭天搶地,逝者終是無法聽見。那么又有何用。是作給自己和生者看的罷了。媽媽曾問我,以后我會如何對待她,我當時嬉笑著回答:“我會對你好兩點。”而現(xiàn),我想我有了更確切的答案——那便是讓她真真切切地笑著度過每一天,一定不要讓她如爺爺一般,關愛在死后才能深深感受到。一定不要。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這也未嘗不是一種足矣的蒼涼。在這平和的年代,活著,總應比死來得更快樂些了。
出了墓地,天很藍,我的心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