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蓑衣
在老屋的墻壁上,經常懸掛著一件很不一樣的褐色衣服,威武、有型、特別,非布料,就像一個稻草人一般默默地守在那里,配上別致的草笠,其實那是爸爸的一整套蓑衣。它陪伴著爸爸下地干活,上山打柴,在那些數不清有多少風雨交加的日子里,爸爸與它相依為命,就像爸爸的“護身符”,它為爸爸遮風擋雨,爸爸保護著我們,撐起了整個家。
天色還朦朦朧朧,爸爸就已經起身在屋子里轉來轉去了,我知道他就要趕著牛車去地里面干活了。之所以在屋子某個角落,他是在準備好一些下地干活配備的東西,水、繩子、鐮刀等等,當然還有跨出門檻外,那套掛在墻壁上的蓑衣,這是他幾乎不落下的東西。
就這樣,思緒一下子飄到年少時光,爸爸戴著笠帽,身上穿著那身蓑衣在田地里耕地的身影。那時候家里條件不好,主要靠種地為生。早出晚歸已經成為村莊人的一項規律或者說生活習慣,他們春天忙著春耕播種,秋天忙著收獲這一年的勞動成果,在他們的意識里,已經形成自己特有的日歷,那些立春還是夏至比日歷記載得還詳細清晰,當然爸媽也不例外。
天氣預報這個詞不會像現在這么普通,普及到每一個農民家里,不是每家每戶都有電視,那時候父母會今晚觀察天象,總感覺他們無比厲害,小時候只學過張衡數星星,爸爸媽媽數星星居然也可以數出明天下不下雨,那時候覺得他們真的太神氣了,因為他們觀察的天地第二天十有八九是準的。
春天播種農耕的季節里,爸爸的必配物品里面一定有那身蓑衣,再后來回憶起的時候我一直說那是爸爸的標配。他一步一個腳印,頭上戴著草笠遮擋太陽,一只手拿著鞭子,一只手扶著犁,老牛在前面拖著犁,土地里留下了一行破開的大口子,就這樣來來回回地跟著前面的大黑牛走,一行行的大地口子就齊刷刷地顯露出來,好像一股新鮮熱氣也從地里升騰出來,散發在空氣中。
我看到爸爸已經汗流浹背,嘴里不停地發出很多指揮我們家耕地大黑牛的話語,那是一門特殊的語言,那是人和牛之間的一種交流,有時候在想這種交流到底是怎么樣的一種存在?他偶爾留出一只手去擦汗,偶爾也會停下來,嘴里面大口地呼氣著空氣,我趕忙給他送過冷水,他“咕嗝-咕嗝”地喝著,知道他太渴了,我站在一旁傻笑。戴著草笠的爸爸似乎更像大地、牛的朋友,只要是他走過的地方,這一片土地立馬就翻新,好像也跟我們一樣,新的一年,新的方向,新的環境,新的成長。
家鄉的天氣變幻多端,中午還太陽高照,下午就能看到一大片烏云,我想起來昨晚爸爸還說今天會下雨了,過一會兒真的下雨了。爸爸拿著蓑衣雙手撐起頂在頭上,我跟弟弟一左一右站在他面前爸爸真的撐起了一片天空,我們在它的這件蓑衣下,躲避了這場雨。
夏天的田間里一片郁郁蔥蔥,大地裹上了一層綠色。爸爸穿著這套蓑衣下田了,他彎著腰在田間除草,田里充滿水,爸爸穿著水鞋在里面艱難地行走,但是他心里充滿希望。眼前的這一大片莊稼啊,長勢那么好,又是一年大豐收啊,爸爸在心底里笑了,他踏實他心安!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夏季是多雨的季節,雷雨發莊稼是爸媽經常念叨在嘴里的話,即使下雨了,爸爸還是在田間勞作。這雨絲毫不影響他的勞作計劃,風雨中他穿著那身蓑衣還在忙碌著,與這片天地互為一體,是人間最美的一幅水墨畫。
“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有的時候爸爸即使干活回到家里,吃完了晚飯,就像古詩里面描繪的一樣,他還是沒有脫下蓑衣,仍然穿著它躺在院子里面休息,觀賞明月這是一段難得的悠閑時光,穿著蓑衣可以席地就躺,靠在一堆柴火上活著其它可以墊背的東西,或許他們在觀察天氣,又或許他們在計劃明天要干的事情,偶爾也會小憩,忙了一整天真的很累了。不止爸爸,其實村里面的很多叔叔伯伯都這樣,他們勤勞樸實,他們忙里忙外,這身衣服是他們的保護殼,是他們貼心的外套。
那時候我們都去上學,晚上放學回家還沒有跨進門檻就可以知道爸爸是否在家,因為墻壁上有無蓑衣就可以告知一切。如果蓑衣整齊地掛在那里,那么爸爸就干活回來了,那么我們回家以后就得老老實實滴寫作業看書,如果蓑衣不在,那么爸爸還在田地里干活,我們回到家里把書包一放,跑到外面去根小伙伴玩一會在回來寫作業。那個時候,爸爸的威嚴似乎蓑衣可以提前告知我們,所以看到它我們心底會知道下一步應該怎么做。
總覺得蓑衣真的是一件“神圣”的東西,在爸爸心里是,我們心里也是。有的時候,我們也會去試穿,那種想要長大的感覺我至今印象清晰,小時候特別喜歡穿媽媽的鞋子,經常在墻壁邊上量身高用粉筆紀錄,所以當爸爸不忙時,我們就會去把它穿在身上感受那種氣息,小小的個子在蓑衣的襯托下,我們也變成大人了,穿在身上真的很不一樣。還有那個帽子,才是我們最喜歡的東西,因為它的材質跟別的不一樣,那是大自然最原始的東西,可以直面人心的感覺,質樸、真實、普通卻那么有價值。或許人生應該也如此一般,面對那個最真實的自己,用真誠的心面對世間萬物。
看到蓑衣,我就想起爸爸,想起那些勤勞的人們。我知道還有成千上萬跟爸爸一樣的農民,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施展,無論是黑土地還是黃土地,無論是長江以南還是長江以北,無論是南方的稻田還是北方的麥地,這都是他們賴于生存的地方,他們熱愛自己的土地,身穿著一身蓑衣跟這些合為一體。
蓑衣給了他們溫暖,給了他們避風港,這個避風港不止是身體上的,還是一種精神上的給予,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東西,因為有了它,無論走到哪里都不怕。
現在已經很難見到蓑衣了,那是哪個時代真的存在過,它給予過屬于它那個時代的真實與價值,它的存在帶給了千萬勞動人們溫暖與愛護,我想去尋一件蓑衣,把它珍藏起來。
我仿佛看到了爸爸穿著蓑衣戴著笠帽的身影,他在田間耕地,他在田間彎腰除草,與他熱愛的土地一起,守護著這些心愛的莊稼,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種植出各種農作物。穿蓑衣的這群人是世界上最真最純樸真善良的,或許他們沒有上過大學,哪怕是高中,他們不懂外語,不知道怎么用電腦,或許他們這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那個小城,沒有坐過一次飛機,甚至不知道好多網絡用詞,但是他們最美麗,他們身上的勤勞善良一直在閃閃發光,而那件蓑衣成為他們生產最有力的武器,溫暖地保護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