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舊墻

　　我的家鄉在蘇州。我們家是村里的1號住宅，那是一棟不大不小的房子，房子外面有一堵圍墻。

　　房子年代久遠，從我爺爺奶奶那一輩就有了。外面的圍墻不高但很破舊。圍墻臟臟的，像一個灰頭土臉的娃娃。圍墻上面遍布著青苔，青苔沿著墻頭很有規律地生長，像一條綠色的圍巾。墻面有些斑駁，有些地方甚至已經露出了深灰色。

　　站在圍墻外總是覺得冷清，但圍墻內卻是生機勃勃。圍墻內有一個小花園。走進門便能看見兩邊擺滿了花。花兒開得格外好，色彩明艷，散發著春天的氣息。往右拐，入眼的便是一個大花壇，里邊種著多肉。也不知道它們是什么時候在這兒扎根的，悄悄生長著。瞧，葉片又綠又厚，上面似乎還有一層淡淡的粉。最有意思的是要數墻角的特殊“花壇”了，那是一個陳舊的馬桶，上面竟也長有一株株多肉！

　　大花壇的右邊緊挨著廚房，奶奶會用灶臺生火燒飯。每當我和爸爸媽媽回家時，木桌上總會有莼菜燒昂刺魚湯。那鮮美魚湯的香味總會招來附近遛彎的小貓小狗，它們會進來討東西吃。于是大家就會不約而同低頭，在飯桌上找有沒有骨頭給它們。如果沒有，爺爺就樂呵呵地舉著一杯酒問這些可愛的小家伙：“要不要喝酒啊？”

　　這是幾年前的墻，是我記憶中最特別的墻。而現在的它已全然不是曾經的樣子了。

　　去年，爸爸媽媽將破舊的房子連帶那堵墻，重新裝修了一遍。墻被粉刷了，被里里外外粉刷成了灰色，冷漠的、拒人千里的灰色。

　　現在，爺爺奶奶都搬來了張家港，老房子便閑置著。每當回想起那堵新墻時，我都覺得倍顯突兀。圍墻與周圍的事物格格不入，干凈的灰色有些令人討厭。圍墻里再也沒有歡聲笑語、沒有生機勃勃的植物了……

　　被自由的欲望和年少的悸動逼到了墻角。

　　我多么想端起相機，逃離繁華的城市，逃離日復一日兩點一線的生活，逃離浮夸的人心筑成的巨大的甕，逃向自由。

　　去發現去欣賞去融入美麗的新世界，趁時間如白駒過隙，而我還青春年少的時候。

　　當然，在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時，我早已下了“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決心。他們會用高人一等的姿態諷刺我的天真無知，他們會用慈善友愛的態度糾正我對這個社會淺薄的認識，他們會感同身受地描述自己也曾有這般熱血卻被燒得灰飛煙滅從而教我放棄這愚蠢的念頭。

　　他們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再也沒有了尖銳、激烈的思想碰撞，再沒有了滿腔熱血和與平常乏味的生活做斗爭的信念，他們總是長到一定年齡時就自以為飽經了滄桑，有了更成熟更正確的思想。

　　他們只是在生活這個大染坊中被染上了同樣的色彩，同樣的面貌，同樣的思想，千篇一律的黑白色的陳舊觀念，思想何來對錯之分，盲從或陳舊觀念，使這個思想得到了普遍認可，那就一定要扼殺其它思想嗎？隊伍壯大的一列誰又敢保證一定是正確的一列嗎？如果所有人都沿襲著這條路走下去，又怎么有突破呢？他們會把我貼上涉世未深的標簽。但忍受了暗夜的堅持和隱忍，不惜一切代價逆勢而為，沖破層層困難的阻礙，也許會因種種意外而中途折返甚至死在路上…。直至暮年，回首過往，已經又不少人成了時間的傀儡，曾經的意氣風發，也是一首雋永的詩歌。

　　我明白這可能只是我的滿腔熱血無處揮灑而產生的年少的悸動，但至少目前，這是我唯一的理想，唯一想用心完成的事。

　　世界無窮大，而世界上的墻，也有很多。

　　我記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兒時院子里的那面墻。那面墻大約三米高，五到六米長，在它的身上，我總能想起小時候做的那些“傻事兒”，還有在院子里度過的快樂時光。

　　在這面土黃色的矮墻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小時候。那時候，爸媽總忙于上班，奶奶出門，家里沒人照顧，便用鑰匙把門鎖了起來。而我，只有孤獨地在家里轉來轉去。這時，我會走到那面墻，在院子里對著那面墻，想象著外面世界的樣子。看著院子天空中飛過的鳥兒，我也很向往那樣的生活，可以不受拘束，不被獨自關在家里。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像它們一樣，走出這方天地，與朋友們一起玩耍、嬉戲。

　　再次回到故鄉，物是卻已人非，一切雖變得蕭索，寂寥，卻也不勝懷念，懷念童年的那份美好。

　　自幼，我的身體就不是那么的健康，體弱多病，被人稱作“藥罐子”，是那種走三步喘兩步的人，所以我每一天的活動場所就是那祖屋大院，欣賞地只有頭頂四角的天空，我很向往外面的生活，卻也知道那不屬于我。

　　新年之時，家里總是顯得熱鬧非凡，大家都回來了，祖父母的嘴邊早已掛滿了笑容，而我則在哥哥姐姐的懷中，聽他們講述院外的世界，那么的多姿多彩，那么的光鮮亮麗。這時，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女孩進入我的視線，只見粉嫩的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小嘴也被凍得干裂，鼻子前面還掛著兩道晶瑩剔透的“水柱”，手里把玩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玩意。我走到她面前，指了指她手里的玩意，問道：“這是啥啊，能借我看看嗎？”“這是我父親給我從外面帶回來的，你要看就借你看好啦！”那女孩的聲音嬌滴滴的，很大方，也沒想什么就借給了我。我仔細的打量著，卻愈發的覺得那是女生的玩意，便失去了興趣，將東西還給了她。后來一打聽才知道他是我表叔的小女兒，叫做木蘭。

　　這天晚上，大人們聚在一起，談天論地，把酒高歌，而小孩都被隔開了，可我卻無法忍受那般的喧鬧，便獨自一人向院內的秋千走去，卻隱約看見一個人獨自坐在要換的秋千架上，走近一看，卻是木蘭。

　　木蘭看見我，向我笑了笑，我看著她有些忍俊不禁，她簡直就像是一個被重重包裹的粽子，但我又看了看自己，卻也只剩無奈。“表哥，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嗎？”木蘭的嘴里突然迸出這樣一句話。這倒是把我問倒了，我只好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們說外面的世界很繁華，燈紅酒綠，熱鬧無比。”木蘭愈講愈激動，話里透露出一種渴望，說道，“我好想到外面的世界去走走，只可惜我打小體弱，風吹也會倒栽蔥，所以爸媽從不讓我出去。”我聽得入神，聽著那個她所形容的她，那不正是我嗎？背靠著高墻細細得聽著她的敘述，在她的言語中想象著外面的世界，兀自惆悵。

　　奶奶家的土墻，是我童年美好回憶的定格點，它在我腦海中依舊清晰。 小時候，爸媽因為工作忙，把我寄養在奶奶家，奶奶家有一座低矮陳舊的土墻，但它承載著我所有美好的回憶，它是見證回憶的史人。 春天，調皮的我在土墻下埋下幾粒種子等待著碩果累累，麥香彌漫的秋天到來。于是我和奶奶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墻內長著一顆巨大無比的大槐樹，它與土墻組成了一道優美的風景線，槐樹開花，花布滿枝間，從遠處看來，好似一束圣潔溫暖的棉花糖，甜甜的，香香的，沁人心脾。這時，我會爬到土墻上掐下一大把怒放的槐花，撒到正在樹下乘涼的奶奶身上，“天女散花嘍！”奶奶樂呵呵地把我抱下來，攬在懷里給我講故事，有土墻的陪伴，這里是一幅溫暖的畫面。 夏天，土墻上爬滿了我春天種下的豆角秧苗，冬瓜秧兒……結出小小的、誘人的果子，我在土墻內玩耍飛奔，甚至踩壞我心愛的秧苗。晚上，爬到土墻上坐在槐樹的陰涼下，悠然自得地進入夢鄉。有土墻的陪伴，這是一幅美麗的畫面。 秋天，終于在盼望和土墻的相伴中跑來，帶來了豐收的喜悅，我會爬到土墻上興奮地摘瓜摸菜，坐在土墻上，看著土墻上的碩果累累，大口大口地啃著西瓜。有了土墻的陪襯，這是一幅動人的畫面。 冬天，是我與土墻最要好的季節，與小伙伴兒們玩打雪仗，土墻當然成為我得意的安全“戰壕”；有時還會和小伙伴在墻邊堆一個巨大的雪人，樣子憨態可拘，與土墻相伴是一個親切的畫面。 四季似流水般劃過，年輪隨著四季，我與土墻的相伴也飛似的流過。但在土墻上劃出一道隱形的記憶線，在我腦海中，劃出生活的幸福和生命的美麗。 土墻，我的朋友！

　　我小小的臥室四周幾乎擺滿了家具，只是在我書桌的右面，露著一面白墻，墻上沒有貼壁紙和貼畫，從前我一直認為它是無比平整的，潔白到幾乎完美。

　　那天晚上，我做完功課已經快十一點半了，但我卻沒有絲毫睡意，理智告訴我不能再學習了，于是我關上大燈，只開著昏黃的小臺燈，倚在那面墻上。

　　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我80來分的試卷，隱約中我看見老師失望的搖頭，同學訝異的眼神，家長慍怒的臉色。此刻我沮喪極了，學習上的路，真不平坦啊。

　　墻的一絲絲冷意鉆進我的背部。我側過臉看著它。

　　昏黃的燈光輕輕地撒在墻上，照得它是那么的柔和。我逆著光向著墻斜斜地看去，在燈光下，我看到了它我從未見過的真面目：原來墻并不平整，一道一道的凸起上，落著塵埃，一小塊墻皮向上翹著，似乎馬上就要落下來，墻粉涂的并不均勻，一塊深、一塊淺、顏色不一，看似平整的墻壁上，那些白色的起伏像廣闊原野上的小土丘，一個接著一個。

　　“怎么回事？我心不禁暗想，這面墻我一直小心地呵護著，什么東西也沒有貼過，什么也沒有畫過，怎么現在我發現它既不潔白又不平整呢？

　　我靠在它身上，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我又抬起頭，睜開眼望著它，我腦中浮現出白天經歷的一切：嘲笑、批評、反省……，這些不都像墻上的斑點和凸起、深深地烙在墻土，也烙在我心上，難道我的學習生活之路不正如這面墻一樣嗎？不平坦、不潔白、也不完美。

　　世上哪有永遠平坦潔凈的墻，世界上哪有永遠風平浪靜的海，世界上哪有永遠艷陽高照的天，人的一生注定不會一帆風順，就像那面墻一樣，這世上，永遠都不會有完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