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奶奶
難 忘 奶 奶
濟源市雙橋一中 張敬城
多少個夢中 ,奶奶一張溫和的面龐,腦后網一個圓圓的發髻,戴一頂黑布棉帽,耳后一綹銀白的鬢發,尖尖的小腳,點著地,拄著拐杖,顫顫悠悠,蹣跚而來。我上前一把攙住她,,看著她那渾濁的雙眼,我愧疚的眼淚涌出了眼眶……
奶奶的一生充滿坎坷,飽經滄桑,受盡了苦。然而奶奶堅強樂觀的性格,敢于直面人生的勇氣,熔鑄在我的靈魂之中,讓我刻骨銘心。
奶奶屬蛇,生于一九一七年九月十七日,自小父母撇下了她,跟著四位哥嫂過活。家族人多,常吃上頓沒下頓,只好吃榆樹皮、玉米包,能吃上一頓紅薯玉米糊糊,全家人都要高興幾天。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奶奶不僅家務活樣樣不擱手,還經常幫哥哥下地干活,并且學會了刺繡。母親經常說,奶奶刺繡在當地很有名氣,每當別的姑娘出嫁時,都要請奶奶去指點。
奶奶十九歲出嫁,爺爺上過幾年私塾,粗通文墨,能識文斷字,守著幾畝地,家道也比較殷實。然而,好景不常,奶奶生下父親不到一年,爺爺便因病撒手西去。偏偏禍不單行,當年兵荒馬亂一家人躲在一孔爛窯里,冬天的一天夜里,因老爺與大爺打抱不平,被“中央隊”(國民黨在民間的稱呼)的狗腿子用玉米桿兒堵著窯門燒,大爺與老爺從火中竄出,被黑槍打倒在火堆里,活活燒死。奶奶聽著老爺與大爺的喊叫,悲痛欲絕,不敢出聲,緊緊捂著父親的小嘴。奶奶在窯里,用手挖土(窯后面有個夏天水沖的洞,因風大天冷堵上了),把洞挖開,抱著父親爬出躲在黑影里。“中央隊”的狗腿子搜索一遍見無人就撤離了。奶奶借著月光連夜跑回了娘家。多少年來,每當奶奶說起這段歷史時,那哽咽的話語,流淚的雙眼,顫抖的雙手,使我們全家人都沉浸在一片悲憤之中。當“中央隊”的狗腿子得知,奶奶與父親還活在人世,聲言一定要斬草除根。奶奶賣地,賣家具,請人求請,才得以存活下來。
兵荒馬亂的年月是多么讓人擔驚受怕啊!
奶奶憑著自己的雙手,用瘦弱的雙肩支撐著這個家,她總是天不亮就起床,忙罷屋里忙地里,犁耙收種樣樣干,有時真干不行的話,就跟人家商量換工。奶奶經常對我們自豪地說:“把你父親拉扯大,家里就有了根,這是我最大的功勞。”
奶奶性格和藹,鄰里關系相處得非常好。經我記得,她沒有和任何人吵過架,斗過嘴。她在村人的眼里還是半個醫生,每年五月初五,她都要去挖許多“豬芽草”、“丁剛苗”、“地丁”、“黃風”等藥草和苗根;每到秋頭夏季,她總是收藏許多藥:“檸榔籽”、“白蘿卜殼”、“大麥”、“艾葉”等,哪家孩子哪個人有了病來問她,只要對癥,她都毫不吝惜拿出送給人家,并且不要任何報酬。我年幼的時候身體弱,經常有病,可沒少吃奶奶的藥。不僅如此,奶奶還經常燒香拜佛,保佑我長命百歲。有一次我在井邊受到驚嚇,常說夢話,見人哆嗦。奶奶便深夜十二點給我叫魂,從井邊開始,她手拿著紅布包著的木勺舉過頭頂,長喊一聲我的幼名,母親在后抱著我吆喝:“回來啦——回來啦——”現在回想起來,歷歷在目……
在我們姊妹中間,奶奶最疼的就是我。我年幼時有一怪毛病,不吃蘿卜菜,一吃就吐,咽不下飯。可當時一家人又沒有其它可口的菜肴。為此,父母堅決讓餓幾頓,可奶奶一不做,二不休,為我做起了小鍋飯。她去地里拔些青菜,經常在我碗里放個荷包蛋,變著花樣讓我吃,一吃就是幾年。現在,每當我回家看見那口做小鍋飯用的“帶把鍋”,就想起了奶奶,想起了難忘的歲月,不覺悲從中來。
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旦夕禍福誰能預測。就在奶奶六十七歲那一年,父親四十七歲患急病,英年早逝。對于一個母親來說,老年喪失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多么的悲痛。奶奶一生受了多少苦,早年喪失父母,青年喪失爺爺,在天災人禍之后,一輩子孤苦伶仃把父親養大成人,可在奶奶正需要人照顧時,相依為命的兒子卻離開了她。奶奶,我親愛的奶奶,你的一輩子怎么這么苦啊……!可奶奶擦干最后一滴眼淚,幽幽地說:“你這不孝的兒子,你不念娘,娘再也不念你了,娘還要過呢?”我們止不住更加傷心,奶奶堅決讓我們不要再哭。我們攙著奶奶,拉著奶奶顫抖的手,終于止住了哭聲……每當想起這些我的眼淚就來了。
由于悲傷過度,奶奶顯得更加蒼老了,又患了白內障,眼前好像隔著一層紗布,看不清東西。哥哥在外地工作,我也在外地求學。母親在家鄉照顧奶奶生活了八年。在奶奶七十五歲那一年,母親也因病去世。奶奶又失去了她最親的一個人——她的親侄女——一個和她生活一輩子的母親,去世時才五十八歲。一家人瞞著奶奶,不讓她知道,可奶奶從我們的神色中看了出來。在她的逼問下,我們說出實情后,奶奶一聲沒有哭出,就昏了過去。醫生忙了半個時辰,她才哭出了第一聲,眼淚從渾濁的雙眼中涌出,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打濕在她那大襟棉襖上……
母親的去世對奶奶來說形同天塌了下來,村中上了年紀的人都來看望,人人留下來傷心的眼淚;喝過她藥的孩子們全來安慰,個個有說不出的悲傷。
奶奶讓嬸子照顧,我在本鄉初中教學,每星期都回家看奶奶,給她捎點她愛吃的糖果,陪她說說話,拉拉家常,聊聊天,夜里就睡在她的身邊,替她掖掖被角,幫她翻翻身。哥哥姐姐工作忙,也月月回來,一家人像商量好似的,輪流看望奶奶,讓奶奶一天到晚高高興興的,不再去思念父親和母親。奶奶漸漸也就習慣了生活,臉上露出了笑容,常對人說:“他倆不照看我,去享清福了,我還有孫子孫女呢!”父親和母親去世的日子,奶奶牢牢地記著,到了祭奠的日子,就念叨個不停。有幾次,我睡在奶奶的旁邊,她在深夜喊著父母的名字,從夢中醒來。黑洞洞的夜晚籠罩著我,人生真有說不出的悲愴和凄涼,生命與死亡就在這黑夜之中,讓人不可捉摸,透著時間冷漠與無情。
第二年,我進修上了大學,回家看奶奶的日子少了。那年冬天,奶奶竟然癱瘓了,再也不能拄著拐杖,憑著感覺走到路邊小坐了。她整日躺在床上,坐在院子里,受盡了苦頭。奶奶常說:“死了,非向閻王爺問個明白不可!”可在來年的夏天,奶奶再也走不動了,閉上了雙眼。
我在報社接到家中的電話,半夜一路趕到奶奶的身邊,可奶奶已躺在棺材里,臉上蓋了一張白紙。當我顫抖的手揭開白紙時,淚水滾落下來,看著奶奶那蒼白消瘦的臉,我泣不成聲:“奶奶,奶奶,我回來了!”我愧疚、悔恨的淚水不停地往下流。我好傻,我去報社實習什么呀,放暑假了怎么不留下來陪伴著奶奶呢?讓奶奶臨終時,有一個溫暖的懷抱,給奶奶說幾句話。讓奶奶從這一個世界走進另一個世界時,也有人送送她。可奶奶你一個人孤苦地走了,等發覺時你已昏迷,喪失了知覺。生死原來竟這樣容易,臉上只隔著一張白紙。我再一次注視著奶奶時,我才想信仁慈善良的奶奶離我而去了,世界上最疼我愛我的人要永遠離我而去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留下的只有悔恨不已痛心疾首的淚水……
奶奶去世已經多年了,內心的悔恨與愧疚時時占據我的心。我太自私了,我沒有在奶奶離開人世之時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讓她內心平靜安祥。老人的生命最盼望的是什么,不就是在彌留之際,能夠在親人溫暖的懷抱里安祥地離去嗎?然而,我的奶奶,我親愛的奶奶,你一輩子受苦受累,最后一個人孤獨地走向了另一個世界,沒有人在身邊送送你。我恨自己,我無法彌補。每當我想起奶奶給我熬藥,給我叫魂,給我做小鍋飯,想起奶奶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我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我感謝奶奶,她不僅培養了我善良仁慈的品質,而且在潛移默化中,使我堅強起來。每當想起這些,我渾身便充滿了信心和勇氣,敢于直面人生所有的苦難,永遠和厄運作斗爭,永遠與自己的懦弱作斗爭。
唯一讓我愧疚的是,我給予奶奶的太少,我太對不起奶奶了。奶奶,我永遠愧對于你。
我親愛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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